朱萌
摘 要:近年來,國內外恐怖犯罪行為頻發、多發、重發,嚴重威脅著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破壞社會經濟安全秩序,危害國家的政治穩定,并在全球范圍內呈現蔓延之勢。《刑法修正案(九)》修正的內容及趨勢都及時反映了安全法治理念的變化和社會問題的導向。從刑法這一修正案入手,著重關注對于恐怖主義犯罪相關條文的修改,以此探究我國政治、法律對于恐怖主義犯罪打擊的理念、傾向和意圖。
關鍵詞:刑法修正案九;恐怖主義;犯罪;刑罰
中圖分類號:D9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1101(2016)03-0046-04
Abstract: In recent years, criminal acts involving terrorism have frequently and repeatedly taken place at home and abroad, posing a threat to the safety of peoples life and property, disrupting the security order of society and economy and also the political stability of the state. The trend is spreading. The amended articles and the trend in amendment in Amendment (IX) to the Criminal Law reflect the changes in the concepts of security and law and the orientation of social problems. Based on the Amendment (IX) , the paper focuses on the amended articles related to terrorist crimes, and further explores the idea, trend and intention of the fight against terrorist crimes in the arena of politics and laws of China.
Key words: Amendment (IX) to the Criminal Law; terrorism; crime; criminal penalty
近年來,國際恐怖犯罪行為頻發、多發、重發,我國境內恐怖犯罪行為也呈現出類似特點。恐怖犯罪行為嚴重威脅各國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破壞社會經濟安全秩序,危害國家的政治穩定。面對恐怖犯罪行為在全球范圍內的蔓延之勢,世界各國都空前加大了打擊力度。我國《刑法修正案(九)》也及時反映了這一時代要求。本文以我國《刑法修正案(九)》為切入點,著重探討該修正案關于恐怖主義犯罪的相關條文,以期探究我國政治、法律對于恐怖主義犯罪打擊的理念、傾向和意圖,希冀為打擊恐怖主義犯罪提供些許有益啟示。
一、《刑法修正案(九)》修正簡介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 (九) (草案)》歷經多方征求意見、專家反復論證和三次審議,經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十六次會議表決通過,于2015年8月29日正式施行。通過與舊刑法條文的對照我們不難看出,不論是罪刑的增減或是量刑的變化,都是以社會人文的大方向及經濟政治法律發展的需要進行的。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關于死刑的變化,繼刑法修正案(八)減少13個死刑罪名、保留55個死刑罪名之后,《刑法修正案(九)》取消了走私武器、彈藥罪,走私核材料罪,走私假幣罪,偽造貨幣罪,集資詐騙罪,組織賣淫罪,強迫賣淫罪,阻礙執行軍事職務罪,戰時造謠惑眾罪等9個死刑罪名。可以說是在逐步執行少殺、慎殺、減少適用死刑罪名的死刑政策,。這表明我國對死刑的觀念在逐漸發生變化,對死刑有了更直觀的理解,也接受了死刑存在負面問題的觀點。相比其他國家刑法,我國對死刑的態度和適用在某些方面確實存在過重問題,《刑法修正案(九)》的提出似乎是為死刑的減少甚至于廢除打下了一個基礎。當然,在當今社會中死刑究竟該如何適用仍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但是,“在我國社會治安形勢總體穩定可控, 一些嚴重犯罪穩中有降的社會背景下,不應過分依賴死刑的威懾功能,而是順應國際限制、廢止死刑的立法趨勢,不斷減少我國的死刑罪名。” [1]同時,在“慎殺”、“少殺”、“不殺”的死刑思想和政策的不斷發展中,“慎刑”的思想也在不斷的發展。
在其他條文的修改中也都有對社會的反映。例如貪污罪不再規定具體數額、增加行賄罪的財產刑和范圍等,與當今政治中反貪反腐之風存在很大關聯;加大對恐怖主義的懲治也與近年來恐怖活動多發、保障社會總體安定的需求有關。由此可以看出,法律與社會是相互制衡、共同發展的,法律調整著社會存在的問題,而社會發展不斷產生的新的問題也促使著法律不斷的更新變化,以適應社會發展的需求。《刑法修正案(九)》的變動有很多,對于這些修改的支持或反對的意見也有很多。
二、《刑法修正案(九)》有關恐怖主義的規定略解
(一)對恐怖主義的簡說
“恐怖主義”、“恐怖活動犯罪”等概念是構建科學的反恐立法體系的基礎,也是對包括煽動恐怖活動罪在內的恐怖活動犯罪正確適用法律的基礎。目前仍具有法律效力的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加強反恐怖工作有關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只規定了“恐怖活動”、“恐怖活動組織”、“恐怖活動人員”等概念,尚無法律界定“恐怖活動犯罪”。但是,《刑法》、《刑事訴訟法》已經使用了“恐怖活動犯罪”概念,并有相應的實體和程序的規定[2]。
而學術界關于“恐怖主義”說法不一,有的稱為“恐怖犯罪”,有的稱為“暴恐犯罪”,有的稱為“恐怖組織犯罪”,有的稱為“恐怖主義犯罪”,等等。本文稱為“恐怖主義”。“恐怖主義”是“附著在社會機體上的一大‘毒瘤,當前正處在‘惡化期,其所散發出的恐怖‘毒素,不僅刺痛著各國民眾的善良心靈,而且給各國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帶來了極大沖擊。” [3]
恐怖主義往往非法使用暴力或暴力威脅或其他手段實施包括暗殺、爆炸、綁架與劫持人質等犯罪行為,這些恐怖主義行動往往造成不同程度的社會危害。近年來,在國際社會恐怖活動呈反彈之勢的大背景下,我國也發生了多起暴力恐怖事件。從2013年“北京10·28暴力恐怖襲擊案”到2014年“3·01昆明火車站暴恐案”以及“5·06廣州火車站暴恐案”等,恐怖襲擊從個別走向頻發、從邊境走向城市內地、從新聞字眼走向民眾生活,面對這一現狀,法治如何主動適應恐怖襲擊形式新變化就顯得尤為重要,而事實上從對這一系列暴恐案件的審理裁決也可看出,從重從嚴審理、堅決高壓打擊一直是我國政治和法律對待恐怖犯罪的態度。《刑法修正案(九)》也在這一方面對之前相關的刑法條文進行了修改,從中也可以看出國家對恐怖犯罪預防和處理的更多思考。
(二)相關條文的具體修改及分析
《刑法修正案(九)》規定了有關打擊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犯罪的內容,主要包含以下幾方面:
1.對原刑法第一百二十條進行修改,“組織、領導恐怖活動組織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增加“并處沒收財產”;“積極參加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增加“并處罰金”;“其他參加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增加“可以并處罰金”。
此條文有關恐怖主義犯罪部分大都設置了財產刑;在這些設置了財產刑的恐怖主義犯罪中,除了參加恐怖活動罪中的其他參加者是判處得并制罰金刑外,其他均判處必并制罰金刑。
這與國外的立法向吻合,“在國外的反恐立法中,通常也把財產刑作為打擊和預防恐怖主義犯罪的主要刑種,如美國聯邦在 1987 年制定的《量刑指南》中明確規定罰金刑是全部案件都必須判處,俄羅斯在2006 年《反恐怖主義法》的修正案中恢復了對嚴重犯罪和特別嚴重犯罪判處沒收財產的規定。” [4]
對恐怖主義犯罪配置以必并制為主的罰金刑,強調在法定刑部分增加財產刑,反映立法強化對該罪的經濟制裁。之所以這樣規定,其原因在于“不同于普通刑事犯罪的恐怖活動往往需要大量資金,增加財產刑有利于預防恐怖犯罪分子再次犯罪。”[5]以往我國刑法只注意打擊恐怖組織和個人、恐怖分子的犯罪行為,此次增加財產刑,其目的與作用值得思考:
(1)剝奪恐怖犯罪的物質、經濟基礎,降低甚至消滅恐怖組織和恐怖分子的“再生能力”。隨著經濟發展和科技進步,恐怖活動的規模、基礎和分工日趨完善和組織性。如同一個機關的運行,除了管理分工之外,物質基礎必不可少,甚至可以說是每一次組織行動的根基。在審理罪犯后施以相應的財產刑,一方面可以追蹤財產的來源和數量,另一方面可以從源頭和基礎上動搖恐怖活動所依賴的物質條件,用刑法手段斷其財路,逐步摧毀其經濟基礎,防止“再生”。物質是組織活動的基本要素,以往對恐怖主義的打擊大多停留在摧毀個人及組織上,而恐怖組織往往具有隱蔽性,很容易造成漏網之魚,從而死灰復燃,難以根絕。因此,打擊恐怖組織的經濟基礎,也要關注其背后的利益鏈甚至“產業鏈”。近來國際上的ISIS就是其中的典型,如不壞其根基,很難完全消滅恐怖主義,除惡務盡。
(2)增加對恐怖犯罪的打擊力度,增強威懾力。恐怖犯罪的犯罪分子因受到特殊的宣傳而產生不利于社會安定和平的極端性思想,從而做出暴力恐怖行為,給社會造成損害。增加財產刑的同時等于加重了對該罪的處罰力度,對民間乃至國際社會上要求嚴厲打擊恐怖犯罪的呼聲做出了回應,為國家及社會打擊恐怖犯罪行為營造了一個高壓嚴懲的良好氛圍。
(3)替政府與社會減輕負擔,有利于消除暴恐犯罪帶來的后續不良影響。恐怖主義犯罪往往采用極端且具有一定傷害規模的方式進行,在造成人員傷亡、財產損失的情況下,還會帶來一定程度上的恐慌和社會混亂。增加財產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為政府及社會各方后期的安置、安撫、重建及調查、處理工作給予物質上的支持和彌補,減輕政府與民間的經濟負擔。
2.在刑法第一百二十條之一后增加了第一百二十條之三“以制作、散發宣揚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的圖書、音頻視頻資料或者其他物品,或者通過講授、發布信息等方式宣揚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的,或者煽動實施恐怖活動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并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 ”
我們可以把這一新增條款稱為“宣揚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罪”。當今世界處在多元化、信息化時代,恐怖分子、極端分子易利用這種特點,利用網絡、書籍等各種渠道大面積、廣泛地宣揚、傳播、煽動恐怖主義、極端主義,針對這種新形勢國家通過法律進行嚴格管控固然重要,但這其中也存在很多問題:
(1)對“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的概念及范圍,應當有解釋和界定。恐怖主義犯罪問題有著復雜的歷史背景、政治動因、思想淵源和文化環境,在對其界定時,因為不同的國家利益、民族情感和宗教認同,又存在著很多不同的解釋和看法,但在現實社會生活中,具有一定規范性、可供社會大眾參考的定義和范圍對于打擊此類犯罪有著重要的意義。此前全國人大《關于加強恐怖工作有關問題的決定》對“恐怖活動”“恐怖組織”進行了界定,并規定公安部公布恐怖活動組織及其人員名單,此項規定具有很大的參考價值和規范意義。除此之外,國家及政府應當對此種明確的界定和規范加以宣傳,以增強民眾的了解與社會的普及程度,避免出現非因故意而觸犯法律的行為導致擴大入罪與打擊范圍,造成不必要的社會問題。
(2)我國憲法第三十三條規定“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第三十五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的自由”,第三十六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宗教信仰的自由”,第四十七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進行科學研究、文學藝術創作和其他文化活動的自由”。這些都屬于公民的權利和自由,受憲法保護。作為國家的根本大法,任何法律都不得與憲法有所抵觸。而在本條規定中,“制作、宣傳”文學作品本屬于公民自由,只因冠以“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的內容才受到處罰。在社會生活中、在含有一定主觀判斷的情況下,極易與“公民自由”發生沖突,引發爭議。因此,除了明確的界定與規范之外,在司法實踐過程中,也應正確對待,把握好與“公民自由”之間的關系和程度,不可以讓打擊恐怖主義、極端主義成為公民自由的限制網。同時,對于恐怖主義思想的受眾問題是一個盲區。在制作、散布宣揚恐怖主義的人員受到懲戒后,那些受到恐怖主義思想影響的受眾成了一個潛在的社會問題。我們當然需要區分受到影響的人和未受影響的人,對這一方面,相關的法律條文和政策要有相應的關注,比如對相關人員進行跟蹤調查或是思想教育等等,避免不必要的問題出現。
3.新增第一百二十條之五“以暴力、脅迫等方式強制他人在公共場所穿著、佩戴宣揚恐怖主義、極端主義服飾、標志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罰金。”第一百二十條之六“明知是宣揚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的圖書、音頻視頻資料或者其他物品而非法持有,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
此兩條規定,可以稱之為“穿戴恐怖主義、極端主義服飾、標志罪和非法持有恐怖主義、極端主義宣傳物品罪”。這是《刑法修正案(九)》中有關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犯罪規定的一大亮點,是“將特定的涉恐預備、幫助行為‘實行行為化,更好地保護立法者認為需要重點考慮的重大法益,最為典型的就是將為實施恐怖活動進行策劃或者準備的行為規定為犯罪,從而在刑事立法領域貫徹‘保護法益前置的理念”[6]。可能是受到昆明暴恐事件的影響,從這兩條我們可以看出,罪刑的設置具有一定針對性,是為了使刑法在打擊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犯罪上更加細致、嚴謹、規范。因為恐怖犯罪具有極大的危害性,所以預先的防范可能比事后的處理更加重要,如此修改,可能是為了在意識形態領域能有效地遏制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思想的宣揚、傳播和煽動,爭取最大限度地遏止恐怖思想和恐怖活動的產生,認定所規定的行為的實質是行為人欲實施更嚴重犯罪的預備行為,使刑法的職能由事后刑罰處罰向事前預防轉換。但此規定中依然存在著與第一百二十條之三的規定相同的問題,對于“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的標志、服飾等”是否有一個明確的界定;“明知”這一主觀性極強的標準又該如何判斷,可能會造成定罪的困難與混亂;穿著、配飾及圖書、資料的持有或觀看屬于公民的自由范疇之內,甚至可以說是屬于私人空間的管轄,在這一方面加以嚴格限制是否會對人權及自由造成一定的傷害。定罪量刑的出發點雖好,但是否愈加嚴格的控制就會帶來更牢固的預防效果仍值得商榷。而且還需要關注的問題是:如同上文提及關于恐怖主義受眾的問題,如若穿戴恐怖主義、極端主義服飾、標志的人,不是受他人直接教唆或者強迫,而是受到恐怖主義思想毒害而自行穿戴又該怎么處理?如果恐怖主義分子將關于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的宣傳品或者相關物品在收者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栽贓,進行心理攻勢,打擊上下團結的情況又該如何判斷?這些問題應當引起立法、執法和司法部門的關注。
4.同時,針對《刑法修正案(九)》所體現“慎刑”思想的發展,對于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犯罪這樣危害性大的行為,尤其要采取冷靜的態度。防止由于私人情緒或者是所謂的政績等等所產生誤判,導致冤假錯案的再次發生。近年來,許多冤假錯案的翻案應當引起司法者與執法者的警覺。同時結合前文的分析,更加應當考量到如何在打擊犯罪之時保障守法公民的正當利益。
三、結語
《刑法修正案(九)》中“有關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犯罪的立法,是對我國傳統刑事立法模式的又一次突破,是在我國現行刑法采取‘行為+情節或者后果的個罪規定模式之下將有關抽象危險犯論發揮到極致的表現。” [7]
這一次修正的涉恐條款不僅“可以解決我國反對恐怖活動的立法不足,解決司法實踐中反恐所遭遇的難題,以更好地實現與國際反恐活動的接軌與合作[8]。也可以檢驗我國刑法的立法與司法效果,以有利于我國刑法不斷適應社會新發展、不斷完善與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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