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秒鐘

周子霖

“嘿，金魚，你記得我的名字嗎？”課間一個男生笑嘻嘻地對她說。

她正坐在窗邊看書，聽見那個男生和同學們在議論，她低下了頭，咬了咬自己干燥的嘴唇，繼續看書。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她烏黑柔順的頭發上，灑在她所閱讀的書頁上，但是，這并不能改變她所在的地方——教室里最孤單、最寒冷的一角。

其實，她并非對所有東西都容易忘記。

刺耳的哨聲響起，選手像離了弦的箭一般往前沖，兩邊的加油聲就如火山爆發般響亮，她突然感到不知所措，她一動不動地站在空蕩蕩的跑道上，呆呆地望著前方瞬間遠去的同學。她聽到了身后傳來的笑聲。她仍然站在那兒，眨巴著她長睫毛的大眼睛。那些強烈的目光已經消失了，父親嘆了口氣，臉上帶著幾分慍色，和善的母親也微微皺起了眉頭……

她從書堆中抬起頭，凝視著黑板上的班會主題。“不曾發生的事……”她喃喃自語著，眨了眨眼睛，又埋下頭去。一個又一個同學走上講臺，他們分享的是過去的愉快經歷，全班開懷大笑。安安靜靜地寫功課的她，手不禁顫抖起來，她猛然發現，雖然憑著努力考進全省最好的高中，但對過去的記憶卻寥寥無幾，她真的忘記了許多。“忘記”已經成為她的口頭禪，與同學約會遲到時，一句“對不起，我忘記了”就可以使她如釋重負。這句萬能的借口可以讓她把責任推到九霄云外，也把她的朋友推到了九霄云外。她因此獲得了“金魚”的外號。

她走到校園的池塘邊，望著水里那只紅中帶黃，黃中帶黑的正在自由穿梭的金魚，這只金魚的兩腮長出了長須，就像魚中的美髯公似的，看樣子他在這里已經游弋了很久。可是他在這里的日日夜夜，又能有多少的記憶呢？她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沒有人，于是她使勁扯著嗓子向池塘里的那只金魚喊道：

“嘿——我叫安然——”

接著她便開始計時，“一秒，兩秒，三秒……時間到！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說到這里，她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絲笑容。冷瑟的秋風呼呼地吹過，扯落了樹上的楓葉，她的笑容凝固在這秋風之中。

“你叫安然！”

她連忙趴在池塘邊的欄桿上低頭尋去，那只金魚依舊紅中帶黃，黃中帶黑，將頭部浮出了水面，正在張著嘴巴對她講話呢。

“我的記憶絕不止七秒，但是我從不解釋。沉默就是最好的解釋。”

這是一條神奇的金魚，它的記憶確實不只七秒，也不只八秒，九秒……他的記憶力驚人，不，是驚魚，江湖上號稱“老不忘”。最重要的是，金魚還擁有讀心術，能夠知道對方心中的念想。

“你為什么總是一個人在這里游呢？你的同伴呢？”

“他們啊……都只有七秒鐘的記憶……”

她苦笑了一下，真有緣啊，和我的處境一樣。她正想安慰一下金魚，他卻神氣地擺擺尾巴說：“可我從來不會像你這樣感到孤單。”

“為什么？”她一臉疑惑。

“其實我也有健忘的時候。可我忘記的常常是他人的質疑與嘲笑，留在記憶里的便是生活的歡樂與美好。”他滿臉正色道，“你還記得那場短跑比賽嗎？”

她的心猛然一緊，說不出話來。

那天的場景飛速地在她腦海中放映著。老師的悉心教導、家長的熱情吶喊，同學們的無情嘲笑，匯成一道道強烈的目光……她并不擅長跑步，父母的期待，只會成為一種負擔，同學的嘲笑，只會使她寸步難行。她低垂著頭，身體不禁顫抖著，清澈透明的淚珠，順著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淚痕。

“我們唯一害怕的便是害怕本身。你不知道因為你的害怕，而錯過了生活中多少美好啊？”

安然緊緊地閉上眼睛，試圖搜尋那幾乎混沌不堪的腦海，感覺一個聲音從腦海里呼嘯而過，像秋風卷著枯葉在地上“簌簌”地響，很快就留出了一條空白的大道來了，仿佛看見一行歪歪斜斜的腳印寫在大道上。

課堂上正在學習《漁夫和金魚》一課，老師點名學生背誦課文。幾個學生站起來了，又陸續坐了下去，老師的眉頭越來越緊了，在講臺上來回踱著步。

突然，老師指著她說：“你……你叫什么來著？你來背最后兩節！”

安然放下書本，緩緩地站了起來，同學們的目光瞬間集中在她的身上。她在心里數著一秒，兩秒，三秒……時間到！她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大海上傳來一般，大家屏住呼吸。教室里顯得那么安靜，像沒有一絲波紋的平靜大海，所有的魚兒都沉入深海，只有她的聲音掠過這遼闊又寧靜的大海——

金魚一句話也不說，

只是尾巴在水里一劃，

游到深深的大海里去了。

老頭兒在海邊久久地等待回答，

可是沒有等到，

他只得回去見老太婆——

一看：他前面依舊是那間破泥棚，

她的老太婆坐在門檻上，她前面還是那只破木盆。

[點 評]遼寧師范大學教授、著名評論家張學昕：

如果魚的記憶真的只有七秒，那么在七秒的無限循環中，過往對于魚來說是被遺忘了呢，還是被反復強調呢？

對于有著“金魚”外號的安然，“對不起，我忘記了”只是傷口最外面的那層痂，每一次的“忘記”都同時是打在自己傷痛處的一記重重的拳頭，愈是遺忘傷痛就愈加深重。作者略帶魔幻色彩的筆法，將沉重的問題一點點氤氳到細節中，主人公帶著自嘲口吻的獨白、與金魚奇幻的對話、靈活插入的心理描寫，成功地刻畫出學校里存在的一類中學生的形象，反映出學生因承受壓力過大而產生的心理問題，具有現實意義和深刻的啟示。更可貴的是，作者不僅提出了問題，并且從正面、健康、積極的角度給出答案，重新塑造主人公的自信心——“我們唯一害怕的便是害怕本身。你不知道因為你的害怕，而錯過了生活中多少美好啊？”

湖北大學2016級學科語文研究生耿嬌：

這篇文章詮釋了作者對生活的一種積極態度，有些人選擇用七秒鐘去忘記生活中美好的事物，而另外一些人選擇用七秒鐘去忘卻生活中不愉快的事。文章中作者描繪了一個女孩因為一次短跑的失利而久久不能從陰影中走出來，漸漸變成沒有朋友、沒有美好回憶、永遠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金魚。“我們唯一害怕的便是害怕本身，你不知道因為你的害怕，而錯過了生活中多少美好啊？”這讓女孩明白只有戰勝自己才能走出陰影。結尾處女孩在課堂上站起來默數“一秒，兩秒，三秒……”希望七秒后忘記一切不愉快的事，能夠重新贏回一個全新的自己。

獨特的視角，巧妙的結構點亮全篇。作者動情地寫道：“我忘記的常常是他人的質疑與嘲笑，留在記憶里的便是生活的歡樂與美好。”這句話極具感染力，而且使文章的思想內涵更加充實。透過文章可以看出作者面對生活的一種積極向上的態度：生活中有很多快樂抑或是不快樂的經歷，關鍵是看我們用什么樣的心態去看待這些事，只有把美好的事物留在心中，方能更好的生活。

[作者單位：湖南省長沙市周南中學 指導老師：周子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