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普阿娜的村子

和四水

誰在呼喚：阿——普——

隔岸可以相喊的怒江峽谷，大大小小的阿普都豎起了耳朵

在竹樓里寫作業的阿普，在龍竹下采竹筍的阿普，

正在彈三弦的阿普，都聽到了卻不吭聲

唯有

在沙灘邊戲水捉魚的小阿普，長長地應了一聲

怒江的濤聲再大，他也聽出

那是他母親的聲音！

即使一個五歲的男孩，喊了一聲：

阿——娜——

也只有一個小阿娜，像只小蜜蜂，飛著而來

這個村子，家家都有阿普、阿娜

喊大兒子是阿普，喚大女兒是阿娜

茄子魚

山區沒有魚。小時候過節

母親做茄子魚，樣子跟魚一樣

酥軟滑嫩，沒有刺。母親說

這年頭，沒有骨頭

我們開始摸著石頭過河

坐船過江，揚帆過海。吃盡了

多少帶骨的魚。日子硬起來

年年有魚

生活在煎、燉、炒中度過

過于太真，就喜歡假的美味

總覺得，還是茄子魚好吃

酥軟滑嫩，沒有刺

八月蘑菇

八月的雨，是初秋的果實

顆粒晶瑩而飽滿

一朵朵蘑菇，輕輕扒開松毛

撐著小花傘，探出頭來

淋浴一身的土

電閃雷鳴，牛停止了腳步，憋住呼吸

可那個女人，還在

從容地采著蘑菇。母牛知道，她舍不得

喝牛奶，也舍不得吃蘑菇

那是九月的學費

我從九月的路上走來，在沒有松毛的

一隅，消費喧囂和霓虹

每當大雨而來，我是回家的小蘑菇

路旁的梧桐樹，就像山上

沒有塑料布擋雨的母親

中秋，我在城鄉的路口等你

那年，山花情竇初開

兩個小孩在田垅上嗑葵花籽

你一粒，我一粒，一地的

葵花籽皮，鋪滿了山里的潮濕

那里，長出了兩棵葵花

個子高挑，低著頭，靦腆

山里的葵花，心事重重

想著遠方，太陽升起的地方

多雨的初秋，收獲的季節

正如這葵花籽的命運

我被城市出售，你被村莊收藏

你把收藏的兩顆種子，種成了葵花林

像一只蜂兒，用最甜的思念

灌滿了蜂餅似的葵花

誰知道

每一粒，珍藏了多少的秘密

你輕牽馬馱的酥香，讓我用一座鋼混結構的牙

細嚼你八分地的風雨

中秋又來了

中秋，我在城鄉的路口等你

火 塘

家鄉白族那馬人，家家有火塘

我家的火塘不貴，沒有上臺、雕木

我家的火塘落地，周圍只有

一個茶罐、幾個洋芋、一個敬畏的三腳架

這么簡單的火塘從不熄滅

把一個民族的火，從古延續至今

夏天很熱，冬天很冷

火塘不知季節，年年月月、日日夜夜

只知道用燃燒詮釋

野木、野草的生命意義

即使在冬天，火苗很大

雖照不到兩米以外的

冷與暗，卻是暖熱

一代又一代人

與大山相依為命的

血

責任編輯 孫 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