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嘉禾
老舍不僅是文學大家,還是武林高手。他這樣一位足夠“文”的人物,是怎么和“武”扯上關系的呢?
文人習武,這是中國古代文人雅士的優良傳統,是謂文武雙全。可惜,后來,武風漸漸衰弱下去,文人真的變成了純粹的文人。不過老舍例外,他不僅是文學大家,還是武林高手。

老舍這樣一位足夠“文”的人物,怎么會和“武”扯上關系呢?即便有關系,怎么還成高手了呢?既成高手,作為名人的老舍,他的武術事跡又怎會如此不為人所知呢?
寫的第一本書是武學專著
很多人都驚訝老舍竟然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練家子”。
最早有文章記述老舍打拳的是民國時期北京的名記者陳逸飛。
1930年,老舍由英國轉道新加坡回北平。有一天,陳逸飛去拜訪他。見他一個人正在家里跳一種奇怪的“舞蹈”,一會兒學燕子飛,一會兒學小動物淋雨后抖水的樣子渾身亂顫。
陳逸飛看得奇怪,隨口問道:“你練的叫哪路拳?”老舍說:“這是昆侖六合拳。”他解釋說,六合拳流派很多,常見的有峨眉六合拳,還有外家拳與內家拳之分。
老舍自己練的是內家,專重氣功。陳逸飛又問:“有什么用?”他心想,像你這樣學小燕飛,學小貓小狗抖水,會有什么大用處?老舍看出了他的心思,回答說:“這不僅能健身,還可以防身。”
陳逸飛不信,冷不丁一拳直沖老舍胸口打來。
只見老舍并不躲閃,略一含胸,拳頭落了空。老舍就勢將陳逸飛的胳膊一撥,陳逸飛頓時覺得胳膊像觸電一樣,渾身麻酥酥的。陳逸飛服了,懇請老舍送他一本《拳譜》,要照著《拳譜》去練武。老舍說可以,但有個條件,不得到外邊說他會打拳。
老舍為何如此崇尚武術呢?這與他的家族尚武傳統有關。老舍出身滿族家庭,本名舒慶春,字舍予,北京滿族正紅旗人。原姓舒舒覺羅氏(一說姓舒穆祿氏,存疑)。他是自有記載的祖輩以下的第一位識字的家庭成員。其余的,男士皆為武人,都是八旗之下的兵丁。旗人是必須入伍當兵的,因為旗人人少,而國土地廣,所有的男人皆是旗兵,負有保衛國土和維持國家安全的責任。所以,旗人歷來有習武的傳統。雖不必去當兵,但習武的習慣可能在旗人中還未完全消失。

老舍從小就練習舞劍,而且舞得頗有心得,居然編了一本《舞劍圖》,這是老舍寫的第一本書籍。1918年老舍畢業于北京師范學校,因成績優秀,排名全班第五被任命為京師第十七高等及初級小學(方家胡同小學)校長,時年十九歲。任職期間,全北京市的小學舉辦過一次聯合運動會,這本《舞劍圖》被刊印出來,并免費發放。此書插圖為老舍北京師范學校的同班同學、畫家顏伯龍所作。
老舍開始系統學武,則與他的身體狀況有關。
據老舍兒子舒乙介紹,1933年4月,老舍忽然后背痛得很厲害。去看大夫,大夫也沒有有效的辦法。這使他下定決心加強鍛煉,就拜了濟南的著名拳家馬永奎為師,開始系統習武。他學練了少林拳、太極拳、五行棍、太極棍、粘手等,并購置了刀槍劍戟。
不能重文輕武
老舍雖嗜好拳術,但很少在人前談起,這也是他的武術事跡鮮為外人知的原因。
1934年老舍遷居青島,在黃縣路租了一套房子。房前寬敞的院子成了他的練拳場地。通往客廳的小前廳里有一副架子,上面十八般兵器一字排開。著名作家臧克家初次造訪,以為走錯了路,闖進了某位武士的家,折回頭就走,被老舍叫住,才知道沒錯。
抗日戰爭爆發后,老舍的刀棍都丟在了青島,但太極拳始終沒扔,走到哪兒打到哪兒。
1943年秋至1946年年初在重慶期間,老舍每天清晨都在北碚蔡鍔路24號房前的一個大操場中央打拳。他身材清瘦,帶著一副眼鏡,打的太極拳動作嫻熟,姿勢優美,開合張弛,上下相隨,意氣相合,功夫了得。但是沒有幾人知道這是大作家老舍。
老舍習武,也有一定的時代因素。在他所處的時代,雖然西方文化已大肆入侵中華母體,西方體育也已逐漸在中國開始流行,但是當時國人仍將武術視為國粹,奉為國術。傳統文化人仍以中華武術為榮。精武體育會以“精武”為口號,強國強種,孫中山先生親書“尚武精神”。國民政府自上而下建立各級國術館,大力挖掘推行中華武術,以期提高國民體質,弘揚民族精神。
山東作為中華文化的主要發源地之一,歷來崇文尚武,這從孔夫子和梁山好漢們可見一斑。北京城作為近古都城,早成為全國武林高手的匯集地。老舍在山東開始系統習武,在北京日益有成并非偶然使成。

老舍曾受邀在當時的國立國術體育師范專科學校演講,他演講的題目是“文學與武術”。
他說:“不能重文輕武。重文,你一定忽略武術,只懂得一套文學理論,手無縛雞之力,等于一個人患了半身不遂之癥,也等于一個人缺胳膊少腿,那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練武術的目的,一是強種健身,二是自衛殺敵。練好武術不要去打好人,要去打壞人。你不打壞人,壞人要打你。你也別等著挨打……”
從老舍的作品里,對武術描寫淋漓盡致的還數《斷魂槍》。由于和拳師們有過交往,老舍裝了一肚子拳師們的傳奇故事。在小說里,老舍把三位出場的拳師和他們各自的拿手戲——王二騰的刀技、孫老者的拳術、沙子龍的“五虎斷魂槍”,描寫得活靈活現,讀起來仿佛耳邊都能聽到刀棍在空中嗖嗖作響。
但是,《斷魂槍》的妙處并不在這兒,沙子龍斷然拒絕傳授“五虎斷魂槍”才是老舍要傳遞的精妙所在。夜深人靜,沙子龍關好門一個人獨自在院中,一氣把六十四槍刺下來,望著群星,想起當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風,用手摸著涼滑的槍身,微微一笑,“不傳!不傳!”故事到此戛然結束,你只聽得“不傳!不傳!”的聲音在空中飄蕩。
沙子龍的“不傳”后來居然成了一種因時代變遷而無法施展絕技的人們所特有的心理狀態的同義詞。更有趣的是,有人還把老舍的文學稱作“不傳的文學”,意思是說,表面容易了解,實際很難把它的深刻含意完全吃透。
而老舍晚年的悲劇——“文革”期間含冤自沉于北京西北的太平湖畔,彌漫著一種傳統文人武者寧折不彎的悲壯,這何嘗不是這種“不傳”精義的延續?
(鄭薇薦自《文史博覽·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