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

天剛亮,胡三山就起來晨跑了。城鄉接合部的公路邊,有一片荒地。荒地間的小徑長滿了雜草,胡三山每天都會順著小徑跑上幾個來回。
剛跑了一個來回,胡三山忽然看到前面有個黃色的動物從他跟前一躥而過。胡三山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往荒地里一躲,只聽到“錚”的一聲響,跟著一陣劇痛傳來,胡三山往腳下一看,恨聲罵了起來:“誰他娘的這么缺德!”獵夾夾在他的右腳上,倒鉤已深插入骨,鮮血泉涌而出。
遠處傳來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聲音由遠及近,不一會兒就到了附近的公路上。一個人朝著胡三山走了過來。
“是你啊,快,快幫幫我。”胡三山欣喜地招呼道。
“好。”那人走近了,突然伸出胳膊,一把勒住胡三山的脖子,跟著一道亮光閃過,胡三山就徹底沒有了聲息。那人松開胡三山,任由他軟軟地倒在地上,然后迅速跑回到摩托車邊,駕車離開了。
半個小時后,清潔工劉嫂發現了胡三山的尸體,嚇得哇哇亂叫,隨即,她撥通了派出所的電話。
派出所很重視,出警保護現場的同時,又向市公安局作了匯報。
上午8點,城南清居街就停滿了來自市、區和街道的公車。既有公安的車,又有政府的車。清居街一帶原本是農村,胡三山從村委會主任,到居委會主任,見證了這一帶拆遷的全過程。
警方在胡三山的死亡現場,有很多發現:夾住胡三山腿部的獵夾,有八成新,連商標都看得清清楚楚;雖然地面干燥,看不到腳印,但小徑旁的草叢上,還有一縷黃色的毛,經過鑒定,是條狗留下的;胡三山是被利刃割破了頸部的動脈,失血過多而死的;施刀人手法干凈利落,只割了一刀,就將其斃命。
從現場可以推斷,獵夾并沒有放在路上,而是放在荒地里。胡三山是被那條躥出來的狗給嚇著了,這才一腳誤踏,踩中了獵夾。
很快,就確定了獵夾的主人,他叫胡二,42歲,是個啞巴,養著一條黃狗。胡二沒有收入來源,只靠著在荒地挖黃鱔捉野兔賣錢為生。胡二立即被警察局傳喚。
“你殺了胡三山?”警察老魯和小馬開始預審胡二了。胡二茫然地看著他們,雙手胡亂地揮舞著。
“他聽不到嗎?”老魯皺眉道,把胡二的哥哥胡大叫了過來。胡大嘆了口氣:“他又聾又啞,也不識字,但我和他比畫,他能聽懂。”
“你進去問問他,看看他知道些什么。”老魯不耐煩地說道。他想起清潔工劉嫂在報案時,還交上來一張A4紙,上面打印著一行字:我跪得太久了,現在想站起來。胡二不識字,又不會說話,就算讓人打字,人家也不知道他要打什么內容。
胡大走進派出所臨時用來訊問的房間,和胡二比畫著溝通起來。
老魯和小馬坐在一旁看著,胡大比畫了幾下,胡二突然瞪圓了眼睛,手越比畫越快。
“他說了什么?”老魯問道。
胡大委屈地說道:“他說了,獵夾是他放的,放了兩天了。荒地的雜草里有好幾只兔子,還有黃鼠狼。他放在距離小埂還有半米遠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被人踩到。”
“黃狗呢?他怎么這么早就把黃狗放出去了?”老魯不容置疑地問。胡大臉漲得通紅:“狗是我放的。老二這狗每天天不亮就在家里鬧騰,我實在煩不過,就把它放出去了,誰想到它會跑到那里呢。”
“現在怎么辦?”小馬向老魯問道。
“調查,走訪,看看這清居街和胡三山結怨的人有哪些。”老魯不能確定胡二就是兇手,不過他也不肯放胡二離開。
胡三山的妻子鄭蓉在接受小馬的詢問時,眼睛紅紅的:“我們家老胡做事公道,從來沒有私心。這年頭,你越是公道,人家越是懷疑你。就說那個胡二吧,找到我家老胡申請廉租房好幾次了,我家老胡告訴他,比他困難的人多了去了,他就是不聽,差點還和我們家老胡打起來。”
小馬看著胡三山家里裝修得精致靚麗的房子和同樣精致靚麗的鄭蓉,問:“你今年還不到40歲吧?”胡三山50歲,卻娶了這么小的一個妻子。
鄭蓉一挑丹鳳眼:“怎么了,我的年齡也是你們調查的方向嗎?老胡前面的老婆死了,我可是他明媒正娶進門的。他兒子在北京上大學,又自費去了美國。反正是不回來了,關心老胡的人,如今可就我一個了。政府可得替老胡申冤啊!”鄭蓉說著哭了起來。
小馬問:“你說說,申請廉租房的,都有哪些人?哪些人申請了,沒有被安排?”
“這個我哪知道,你們要問,得去居委會了解。”鄭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答道。
一圈走訪下來,小馬發現這個胡三山簡直是死有余辜。不管社區的人找他辦什么事,都得請他喝酒K歌洗桑拿,還不見得能把事情辦成。
就拿胡二來說,他這兩年在地里挖到的野生黃鱔,荒地里逮到的野兔,全都送給了胡三山,就是想申請一套廉租房,卻始終沒能如愿。
小馬把這些情況反饋給了隊長老魯,老魯點了點頭:一個居委會干部,哪里弄到這么多錢讓孩子自費到國外上學,答案不言自明。
老魯清楚地知道,這個一刀割斷了胡三山頸部動脈的人,絕對不是普通的居民。這個兇手,對人體的筋絡很熟悉,比如屠戶。
可一圈走訪下來,清居街道的三個屠戶案發當天都在市東郊的屠宰市場進貨,沒有作案時間。
市里和區里對這個案子催得越來越緊了,公安局實在頂不住壓力,把胡二列為最大的嫌疑犯,準備交由檢察院提起公訴。檢察院在公訴前,還有一個偵查的過程,所以胡二一直被羈押在看守所。
老魯又悄悄地來到了清居街,再一次進行暗訪。這一次,老魯找到了報案人,清潔工劉嫂。
“你識字嗎?”老魯問道。
劉嫂搖搖頭。
“那你為什么要撿那張紙呢?”老魯奇怪了。
“我們掃馬路的,就怕有渣土和紙屑。”劉嫂回答得很自然。
關鍵那張紙上,除了劉嫂的指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的指紋。這是讓老魯非常費解的地方。如果是胡二找人打印的,至少上面還要有兩個人的指紋才對。
紙張也做了鑒定,是最常見的那種噴墨打印機打印的。如果紙張是兇手留下的,起碼還可以說明一點,那就是兇手自己有打印機。打印的時候,他戴了手套。
手套?精通人體脈絡?老魯只覺得腦子里有個念頭一閃而過。
“你們這里有社區醫生嗎?”老魯問道。
“有啊,我丈夫的堂弟劉俊醫生就是。我們家小劉也上過大學,還拿到了醫師執照,想在前面那個荒地里蓋個房子當診所,那個死鬼胡三山就是不答應。他只好在高層樓上租房子,不過他手藝好,找他看病的人越來越多了。”劉嫂自豪地說道。
“那是個人才啊,哪天我得認識認識他。”老魯裝作無意地說道,“這個胡三山也太不像話了。像這樣的社區醫生,居委會要多支持才對啊。”
“誰說不是呢,可是小劉家那點錢都被他讀書讀空了,為了找塊地建個房子,我聽說他給胡三山磕了幾次頭。”劉嫂說到這里,又忍不住搖起頭來,“可這孩子啊,讀書恐怕讀傻了,竟然和胡三山的老婆鄭蓉談起了戀愛。”
老魯內心一陣狂跳:“他一個大學生當醫生,要是上門給人診治,不要房子不也行嗎?哦,對了,上門診治,得有個車吧?”老魯誘導著劉嫂繼續往下說。當時走訪的時候,有人說聽到了那天早上有摩托車的聲響。
“他有摩托車啊。”劉嫂隨意地答道。
老魯匆匆地告別了劉嫂,正準備打電話讓刑警隊來人,那邊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不好了,是劉俊殺了人。他喝醉了,全說了。快報警啊!”
跑來的女人正是鄭蓉,她得知老魯是警察后,面色煞白地說道:“劉俊和我今天領了結婚證。中午我炒了幾個菜,和他慶祝。他喝醉了,說了很多話,什么他跪了太久了,想站起來了,什么他向胡三山磕頭,胡三山讓他把膠鞋上的泥巴舔干凈,就同意給他建診所。他舔了,胡三山卻哈哈大笑,說他讀書讀傻了,一個大學生還不如他膠鞋上的泥巴。胡二看到胡三山晨練往回跑,指揮著狗向胡三山躥了過去。胡二要夾傷胡三山,他劉俊要一刀結果了胡三山的命。”
劉俊被拘捕了,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甚至他為什么要和鄭蓉結婚,都說了個明白:“我要讓胡三山死后都不能瞑目。他老婆都要歸我。如果有陰間,我去了,一定要告訴他,讓一個人跪下,千萬不能讓他跪得太久了,跪得太久的人,一定會想著站起來的。不管是我,還是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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