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鴆

程英飛

云霧在群山間跌宕，于裊裊清風中聚散依依。一聲清嘯響起，鴆羽收起她光澤亮麗的羽毛，化作人形降落在漓江邊，笑瞇瞇地喊：“鴆云哥哥，我能化作人形了！”

鴆云鉆出漓江，笑容無奈：“若是你早點努力，也不用等到今天了。”

鴆羽原地轉了個圈，紗裙翩翩，笑道：“以前我不想修仙，但現在想了，若我成了仙，就能天天跟在若虛上神身后了。”

若虛上神是天界戰神，俊美無雙，讓無數女仙愛慕不已。鴆羽本不喜修煉，誰知那天趁若虛上神出訪時遠遠瞧了一眼，竟念念不忘。

“我不反對你修仙，但天界之人向來眼高于頂，若虛上神不是你能招惹的。”鴆云擔憂地說。

仙妖等級森嚴，想要成仙，唯有修煉。

滿心歡喜的鴆羽自然聽不得鴆云的反對，哼了一聲便飛走了。她本想告訴鴆云其實她已經認識若虛上神了，但他老愛打擊她的積極性，她就不想說了。

那時鴆羽只想遠遠看一眼熱鬧，卻不知誰將她推到了若虛上神面前，摔得毫無形象。在一眾看熱鬧的人中，若虛上神朝她伸出手。彼時的鴆羽還未修成人形，只將翅膀搭了上去，聽著身后的嗤笑聲，她第一次感到難過。可還沒等她說一聲謝謝，他就已經離開了。

若虛上神不好接近的傳言從未少過，鴆羽卻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想，其實他才是真正的好人呢。

鴆羽素愛游歷名山大川，她在一次游玩中又遇見了他。那日，她看到若虛上神一人坐在山巔，竹葉在他的唇間緩緩流淌出妙音。

“小鴆鳥？你怎么又來了？”若虛上神發現了她，冷淡的臉色有了一絲緩和。

他竟然記得自己！鴆羽陷入狂喜，跌跌撞撞地跑上前：“若虛上神，我叫鴆羽，我正在努力修仙呢，怎么只有你一個在這里？”

若虛上神微笑地看著她：“那你要努力啊。”

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讓鴆羽有了無限動力。

鴆云卻一直覺得她是被外面的謠言蠱惑了，等真正與若虛接觸了就會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但鴆羽堅持認為若虛上神其實是個面冷心熱的人。等她修煉成功了，就把身上最漂亮的羽毛送給他，鴆羽美滋滋地想著。因為鴆鳥修為高深的話，羽毛就有提高法力的作用。

修煉成功的鴆羽離開漓江，來到若虛常去的那座山上，想跟他分享進階的喜悅。

“上神，我已經能夠化為人形了！再過幾年就能成仙了吧？”鴆羽沒大沒小地飛撲過去，因為她知道，他是不會計較這些的。

若虛一個閃身，便讓她撲了個空，他微微皺著眉，一改往日的溫和：“天界規矩森嚴，你就算成了仙，也跟真正的仙有差距，莽莽撞撞，還不如去人間尋一座山頭生活。以后也不要來找我了。”

鴆羽如遭雷擊，“為什么？”

“你以前問我為什么一個人在這里，現在我告訴你，我喜歡清靜，你太吵了。”

鴆羽歡歡喜喜地來，恍恍惚惚地離開，沒料半路便被神兵攔下，關進囚籠。鴆云匆匆而來，一邊與神兵戰斗，一邊朝她大喊：“小羽，別怕，我會救你出去的。”但事實上，他在神兵的圍殺中神色狼狽，連自保都難。

“哥哥你快走吧！你打不過他們的！”他們都是仙，哪怕鴆云是修為最高深的鴆鳥，最終也被打回原形。他的紫羽上沾了血，只說了句“小羽，一定要活下去”，便被神兵拖走了。

一位女仙拉著若虛上神出現了，巧笑倩兮地說：“真好，那只鴆鳥的修為更高，用來做羽仙裙一定很好看。”

他輕輕“嗯”了一聲，卻讓鴆羽瞬間渾身發冷。

“這只鴆鳥要怎么處置？”女仙露出苦惱的神色。若虛冷冷掃了她一眼，“人心不足蛇吞象。”女仙似乎心有不甘，不過還是撇撇嘴離開了。

“我會放你離開，以后別來了，像我說的那樣，找個山頭，會活得容易許多。”

鴆羽恍若未聞，只呆呆地問：“為什么？”

“因為仙是仙，妖是妖。雖然天界允許妖族通過修煉成仙，可就算成了仙，也改變不了他們卑微的血統，生死還不是仙人一句話的事？來天界的妖族表面風光，骨子里卻依舊是奴隸。”

鴆羽終于淚如雨下，她想起鴆云說，漓江的山水那么好，等他的修為夠了，就在那里稱王稱霸；她想起鴆云說，小羽，你要懂事一些，若是闖了大禍，我護不住該怎么辦？她知道，其實鴆云的修為已經快到成仙的水平，可他總要慢下來一點等她。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就真的護不住她了。而殺死他的理由很簡單，只是一個女仙需要一條美麗的羽仙裙。

她突然雙眼赤紅，在若虛震驚的眼神中，她的羽毛燃燒起來，形成一個火球，將她包裹其中，火球化出一道道咒文，便是她立的毒誓：“我鴆鳥一族，今后再不成仙，也不為人，世世代代，與天界永訣。覬覦我族者，死。”

若虛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是他根本無法阻止鴆鳥一族的毒誓，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化為灰燼。他抓住了最后一片羽毛，但又很快放開手。當他再攤開手，手掌已經被腐蝕得厲害。

這片羽毛落入漓江，仿佛有咒文在水中化開，碧波依舊，卻已無人敢飲。可是這杯毒酒早在鴆羽遇見若虛時便已飲下，她滿心歡喜，卻在穿心拆肺時醒悟。

誰不是在飲這樣一杯鴆酒？傲慢與卑微，欲望與殘酷，是從開始就埋下的伏筆。若虛上神手中的掌紋，女仙在漓江誤飲的江水，連佛也只能嘆一聲因果。

《異聞錄》言：鴆鳥，鳴聲大而凄厲，其羽有劇毒，逢人殺人，逢神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