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夢

范大宇

1944年春天，中國遠征軍新編22師3團進入了緬甸荒涼的野人山地區。日軍的追擊，食物的匱乏，疾病的侵擾，讓全團幾乎陷入絕望的境地。

一營營長朱占彪已經拉了兩天稀了，但是他仍在不停地鼓動戰士：“堅持！堅持就是希望，就是勝利！我們已經離國境不遠了。”那些本想坐下就不起來的戰士聽了他的話，又咬著牙繼續前進。

可是現在，朱占彪自己卻先垮了。因為昨夜他做了一個十分奇特的夢。他夢到了老虎和猴子，一群威武雄壯的老虎，個個爪子下摁著一只猴子，對他虎視眈眈。前年一個算卦的人明確對他說過，他命犯寅虎，遇虎則是兇相。朱占彪對此深信不疑。他屬羊，“羊入虎口”，豈能有好？今年又是猴年，猴子被老虎壓住了，更是兇上加兇。今天清晨，通信兵告訴他：我們走到了一個叫虎山的地界。朱占彪聽后，立時就沒了底氣。

人一感到絕望，精神就不行了。朱占彪不知怎么就落在大部隊的最后。他感到腳像踩在棉花上一樣，軟軟的。

當收容隊的醫生楊英看到面容憔悴的朱占彪時，二人都愣了。二人雖然見面次數不多，但早已默默地海誓山盟過了。此時，楊英看到自己的戀人竟成這樣，不敢相信：“營長，不，占彪，你怎么在這兒？”于是，朱占彪就說了夢，說了那個卦象，感嘆一聲：“唉，人算不如天算，我的氣數看來是盡了。”

楊英聽了，久久不語。然后看著朱占彪，一字一頓地說：“你這個夢是好夢啊。”

“你別寬我的心了。”

“不。真的。我給你圓圓夢吧。”

“你會圓夢？”

楊英頭一揚，笑了笑說：“我家是湖南有名的祖傳周易世家。圓夢還不是小菜一碟。你的夢是吉兆。你看，老虎是什么？是百獸之王。這‘王是什么，是一個‘一加一個‘土字，就是說我們離故土只有一步之遙了。而且我們是向西北方向走，西北在《易經》上是‘生門呀。”

朱占彪怔怔地，自言自語道：“那——我是在瞎琢磨？”

楊英嫣然一笑，說：“快追大部隊吧。戰士們等著你呢。”

“遵命！”朱占彪“啪”地給楊英敬了一個禮，定定地看著她，說：“妹子，讓哥親一個！”

楊英的臉“騰”地紅了，低聲說：“等跨上祖國的土地時。”

誰能想到，僅僅幾天后，當朱占彪再看到楊英時，她已經脫相了。她害惡性瘧疾病入膏肓，此時氣若游絲。但一看到朱占彪，楊英的眼里立時放出光彩，眼角流下了淚水，緩緩地說：“占彪，你來了。雖然沒能和你結成夫妻，我也知足了。”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包，遞給朱占彪，說：“這是我給你做的護身符，能保你一生平安。記住，這符只能在你離開人世時才能打開。答應我，親愛的。”

朱占彪哭著點頭。在他的懷里，楊英笑著倒在離國境線不足20里的地方。

斗轉星移。到了2016年，已經97歲高齡的朱占彪也走到了人生的最后階段，他想，是應該看一看楊英給他的護身符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的時候了。于是，在元宵節那天晚上，他喚來了兒子，讓兒子將那陪伴了他整整72年的護身符從懷中取了下來，細細地拆開。他看到，里面是個手工縫制的小布老虎，還有一張已經泛黃的紙。

兒子念起那紙上的留言：“親愛的，當你讀到我給你的遺言時，是20年后，30年后，還是40年后50年后？但我相信，小日本一定滾出了中國，我們的祖國一定很強大了。我們為之奮斗的夢終于圓上了。但我要向你檢討的是，幾天前我騙了你。我不是什么周易世家，也不懂什么圓夢。可我看得出來，你是被自己內心的恐懼嚇壞了。于是我編出了所謂的吉兆。當你讀這封信時，我知道，我成功了，你勝利了……”

朱占彪笑了，喃喃自語道：“湘妹子，我已經猜到了。但我還要謝謝你。你是屬虎的，我只是你的一盤菜。我想，我到了應該找你的時候了。什么‘羊入虎口，我倒真希望能把自己送到你的口里，享受你的溫馨。等我啊！”

屋外，震天的鞭炮聲響徹北京城。朱占彪，這個傳奇人物走了，找他的湘妹子去了。

（責編/方紅艷 插圖/王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