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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人太勝

2016-11-11 15:16:59李望水
桃之夭夭A 2016年11期

李望水

簡介:蘇孟魚怎么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會和當(dāng)年與她同名的學(xué)生蘇孟魚重逢。如今的他姓周,是威風(fēng)凜凜的軍官。他回來就是為了向她討回當(dāng)年不辭而別的債。可是,她卻分不清楚,他們倆兩到底誰欠誰多。

楔子

煙花三月,江南水城。

黃梅季節(jié)總是陰雨連綿,蘇孟魚抽出被雨水打濕的小木板,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立刻從外面伸了進(jìn)來,指間夾著一封信。

離開燕大以后,蘇孟魚也沒法再做教書的活計。她一路南下來了這座小城,開了間小小的鋪子,以替人代筆寫信、謄抄謄寫書籍為生。

信封上書“蘇孟魚親啟”五個大字,而蘇字的草字頭上有一大塊沒有化開的墨跡,顯然是落筆時有了停頓,才使得這個字顯得十分別扭。

這字跡看著很眼熟,卻是出于她自己之手。

蘇孟魚想起半個月前,大帥的千金謝瀾依曾來她這里,找她代寫過一封告白信。謝瀾依說她心上人的名字恰好和蘇孟魚一模一樣,那時蘇孟魚因這句話而心驚肉跳了一下,落筆時分了神,才把這個字寫成這樣。

“這封信,是你寫的?”

蘇孟魚一愣。一墻之隔的外面,男音低沉而沙啞,讓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抬起頭,從墻上鑿出的小洞里只能看見墻外人籠著水汽的肩膀和一身戎裝。

男人慢條斯理地從信封中將信紙抽了出來,信紙上只有八個字,他緩緩地念了出來:“有匪君子,吾心悅之。”

蘇孟魚一下子捏緊了拳頭。

墻外的男人稍微彎下腰,終于露出完整的臉來。

他長大了,蘇孟魚愣愣地想。男人的棱角出落得的越發(fā)分明,甚至連目光都變得銳利起來。在他平靜的注視下,她產(chǎn)生了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好像有只小蟲子順著她的尾椎骨往上爬,一路爬進(jìn)了她的心里。

“蘇……蘇孟魚。”她艱澀地念著對方的名字。

“真的是你啊,蘇老師。”他在說到蘇老師三個字的時候故意拖長了音,帶著幾分玩味,這讓他臉上因久別重逢而漾起的笑意也變得刻薄起來。

“蘇老師,這些年一直找不到機會和你說,我現(xiàn)在姓周,叫周孟魚。”

蘇孟魚啞然,她的思緒一下子回到六年前。那時天朗氣清,正是他們最好的青春年華。

1 蘇孟魚,你配嗎?

他們相識那年蘇孟魚二十三歲,剛剛留洋歸來,進(jìn)了燕大教書。

她的第一堂課,自我介紹之后聽到講臺下一陣騷動。蘇孟魚以為是學(xué)生調(diào)皮搗蛋,清了清嗓子便開始點名。等她念出花點名冊上“蘇孟魚”這個名字時,她微微一愣,臺下的學(xué)生們終于爆發(fā)出曖昧的哄笑聲。

坐在教室第三排的周孟魚就那樣站起來,稚氣未脫的臉上已經(jīng)有了些露骨的鋒芒,他的眸子里閃爍著微光,幾分風(fēng)流倜儻,幾分桀驁不馴。

被他那樣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蘇孟魚趕緊低下頭,不知怎么的就心慌意亂。她尷尬地笑笑:“沒想到這么巧,你坐下吧。”

“是挺巧的。”周孟魚說得的饒有興致興味。

而知道周孟魚是北平城里最大的軍閥蘇大帥家的獨子時已經(jīng)是后話了。周孟魚不僅身家顯赫,更是北平城里出了名的紈绔子弟。而蘇孟魚因為與他同名,更是被他盯上,成了他一個新奇的玩具。

學(xué)生們多少有些討好周孟魚的意思,爭相拿她打趣。蘇孟魚屢禁無效,周孟魚有時還故意從燕大東邊的梅園里折兩支梅花,當(dāng)著所有師生的面拿來她的辦公室送給她,美其名曰是來自緣分的饋贈。

那模樣,怎么看都像是對她的調(diào)戲。

上課的時候,他用手撐著下巴坐在座位上,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她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便會微微彎起唇角,輕佻地吹著口哨;。她批改作業(yè)時,他就在旁邊看著,。偶爾她分神,便會看見他稚嫩青澀的臉在陽光下柔和得的不像話,他就那樣周孟魚沐浴在太陽那樣的光華中,眼底滿是對她的饒有興味。

而今,蘇孟魚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小口小口地喝著杯中的茶。周孟魚坐在她的對面,軍帽隨意地擱置在桌上,正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著冰冷的槍套。

不可否認(rèn),這些年周孟魚的氣質(zhì)與以前已然大不相同,如果說以前的他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只懂得玩笑作樂的掛名少帥,那如今他已成為長成一個堂堂正正的軍人,周身都是浴血疆場換來的狠戾之氣。

“怎么,?到底也是久別重逢,蘇老師一點想要對我說的話都沒有嗎?”

蘇孟魚猛地回過神來,這才想起她和周孟魚已經(jīng)差不多有六年沒見了。那封信暴露了她的行蹤,周孟魚一眼認(rèn)出了她的字跡,于是找了過來。他說要請她吃飯,蘇孟魚本想拒絕,可看見他按在腰間槍套上的手,只好來了。

“好久不見,你還好吧?”

周孟魚扣住杯子的手緊了緊,咬牙切齒地冷笑道:“好,怎么不好?”

蘇孟魚點點頭:,“身體無恙,那便是最好的了。”

“你怎么不問問我,好好的蘇孟魚怎么改姓周了?”

蘇孟魚又喝了一口茶,淡淡地答道:“六年前蘇系軍閥垮臺,家道落敗。蘇大帥為了保護(hù)獨子的性命,讓他改名換姓改頭換面。若是我沒有記錯,周是你的母姓。”

周孟魚涼涼地笑了起來:,“原來你知道,我還以為自我成了喪家犬之后,就再也入不了蘇老師的眼了呢。”

蘇孟魚平靜地看著他:“可你現(xiàn)在不也是東山再起了嗎?”

“所以呢?你又會重投我懷抱了嗎?”周孟魚勾了勾嘴角,露出一顆尖利的虎牙。

蘇孟魚忽然有點呼吸不暢。過去的種種像走馬燈一樣在她面前一一閃現(xiàn),最終定格在那年的寒冬臘月,絲毫不畏懼嚴(yán)寒的周孟魚裹著一身的風(fēng)雪翻過圍墻,好不容易站在路燈的光圈底下,像個孩子一樣笑得得意揚揚洋洋,又興高采烈。

蘇孟魚忘了當(dāng)時的自己是怎么跑過去的,她只記得那時的自己心疼極了,手忙腳亂地為他纏上自己的紅圍巾,卻被他一把摟進(jìn)懷里。三九天的夜里能把人凍死,周孟魚身上很涼,可懷抱卻讓她覺得很溫暖。

“如果我說會的話,周大帥還會給我這個機會嗎?”蘇孟魚抬起頭來,望著周孟魚溫柔一笑,表情是恰好到處的情意綿綿,又有幾分惆悵哀傷。

周孟魚死死地瞪著她,恨不得把她的心剜出來看看是冷是熱。他被一種巨大的仇恨所感籠罩,這讓他只能找天下最惡毒的話,來擊潰讓他恨得牙癢的盔甲。

“你、配、嗎?”

到最后,蘇孟魚只聽到這三個字。

2 周孟魚,我很難過。

事實上,不是蘇孟魚配不配,而是她根本就沒有那個機會。

周孟魚這次南下,自然不是為了找她而來。四海戰(zhàn)火不斷,軍統(tǒng)不斷派出特務(wù)想要瓦解各大軍閥。為了不腹背受敵,周孟魚他打算和南方軍閥結(jié)盟共同抗敵,而結(jié)盟的條件就是,迎娶謝大帥的獨女謝瀾依。

這樣說來,謝瀾依找她寫告白信,倒也是順理成章。

蘇孟魚本來以為這件事就將會這么過去,可沒想到謝瀾依居然點名要蘇孟魚她做她的老師。

據(jù)說是周孟魚放下話說不喜歡自己未來的夫人大字也不識,謝瀾依在南城里找了一圈,最終將目光鎖定在她認(rèn)為最有學(xué)問最有本事的蘇孟魚身上。

謝瀾依出手闊綽,許了蘇孟魚一筆不菲的報酬,蘇孟魚想了想,反正她只是教導(dǎo)謝瀾依,和周孟魚也打不上什么照面,便同意了。可后來才證明她這個想法大錯特錯,周孟魚被謝大帥盛情邀請在謝家暫住以便培養(yǎng)感情這事,南城里根本沒幾個人知道。

所以當(dāng)她去給謝瀾依上課,卻在她房中看見杵在那里的周孟魚時,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周孟魚沒有穿軍裝,他穿著一身玄色的褂子,胸前掛別著一塊懷表,整個人少了幾分凌厲,多了幾分俊朗。

謝瀾依將蘇孟魚拽到桌前:,“蘇老師,我聽孟魚說,您是他當(dāng)年的國文老師?”

蘇孟魚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謝瀾依拍手:,“哎呀,那個時候孟魚還沒有改姓,你們名字一樣,應(yīng)該鬧過不少笑話吧?”

“鬧過啊。”周孟魚斜倚在太師椅上,隨意抬起一腳踩在椅面上,慢悠悠地開了口,“當(dāng)年蘇老師,可總是做我的替罪羊呢。”

他說得的不假,那時他習(xí)慣了在校園里橫行霸道,素來耿直的校長卻從不吃他的那一套,經(jīng)常沖進(jìn)教室抓他去教訓(xùn)。每次校長一氣急敗壞地喊他的名字讓他出去的時候,蘇孟魚都會一臉真誠地替他走到校長面前,問校長有什么事。校長說不清道不明,在同學(xué)的哄笑中,只得數(shù)次作罷。

那老校長吃癟的表情,周孟魚到現(xiàn)在都不會忘記。那時他笑得肚子都快炸開了,可心里卻滿滿的都是蘇孟魚對他維護(hù)的受用。

蘇孟魚淡淡一笑:,“校長每次叫的都是‘蘇孟魚你給我出來,我李代桃僵,也算師出有名。”

謝瀾依卻笑得有些不懷好意,探究地問道:“可蘇老師你為什么要這么護(hù)著他呢?”

蘇孟魚的心一沉,謝瀾依的語氣難免不會讓她多想。她根本無意為自己樹敵,尤其對方還是大帥的千金。余光里,周孟魚也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蘇孟魚屈起食指,刮了刮謝瀾依的鼻子,笑道:“你若是惹了麻煩,我也一樣會護(hù)著你啊。”

這話說得的滴水不漏,謝瀾依失望地哦了一聲,倒是那邊的周孟魚不知怎么了,腳下傳來咯咯聲,百年太師椅上登時有了幾寸裂痕。

謝瀾依并不是個定性的學(xué)生,尤其房內(nèi)還有個周孟魚。蘇孟魚一本正經(jīng)地教她念詩識字,謝瀾依卻窩在周孟魚的懷里與他嬉笑打鬧。周孟魚十指天生生得的修長,如今他的指尖挑起謝瀾依的發(fā)梢,帶著柔情蜜意流連纏繞,這動作十分親昵,一如他曾對蘇孟魚做過的那樣。

周孟魚的一雙眼睛始終落在蘇孟魚身上,帶著孩子氣的挑釁,讓她想避都避不了。后來,好不容易趁著謝瀾依出去喝水的間隙,蘇孟魚才得以從這種被盯梢的狀態(tài)中解脫出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周孟魚顯然是誤會了:“怎么,吃醋?”

蘇孟魚看向他,眼神有點悲憫:“周孟魚,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周孟魚的臉冷了下來。

“還是像個小孩,自己不開心了就要全天下人陪著你不開心,就連懲罰人的方式也還是這么自以為是,這么幼稚。”

“你說什么?!”周孟魚猛地站了起來,緊緊地攥住蘇孟魚的手腕,狠狠地蹬著她。

“是不是只要我承認(rèn)我難過,你就會開心?”蘇孟魚問。

周孟魚一愣。

蘇孟魚點頭:,“好的,周孟魚,我很難過。和你分別的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在想你,我難過得的快要死掉了……。這樣,你滿意了嗎?”

她臉上的悲傷絕望太過于真實,這讓周孟魚下意識地松開了握住她的手,怔怔地看著她,心底的某個角落也跟著隱隱作痛起來。

“那你為什么要離開我……”周孟魚低下頭,沮喪地喃喃自語,“因為我不是蘇周大少爺了?還是你……還是你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我?”

“當(dāng)年我雖然和你在一起,可我怎能入你父親的法眼?蘇大帥一直認(rèn)為我的存在是一個隱患,所以在送走你的同時,也送走了我。”蘇孟魚的語氣毫無波瀾,像在訴說著旁人的故事,“從此我們天南地北,再不相見。”

周孟魚愕然,他的父親的確不喜歡他們在一起這事他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他的父親竟然背地里竟還做了這些事。

蘇孟魚看著他,笑中帶著刻骨的迷惘和哀傷。

“你知道我這六年是怎么過來的嗎?”

周孟魚想拉住她,蘇孟魚卻輕輕避開,低聲道:“可惜啊,一切都晚了。時過境遷,你要結(jié)婚了。周孟魚,祝你幸福。”

周孟魚覺得這四個字就像一把刀,狠狠剜掉了在他心底埋了幾年的那顆毒瘤,讓他在痛苦之余,酣暢淋漓。

3 阿魚,我好想你。

謝大帥說他們都是江湖兒女,所以沒有所謂的訂婚儀式,直接就近選了個良辰吉日,為周孟魚和謝瀾依舉行婚禮。

坊間都說謝大帥這是怕周孟魚這塊到嘴的肥鴨子飛走了,才想盡快將婚事定下來。周孟魚倒是沒有提出異議,唯一的要求是要舉辦中式婚禮。,謝瀾依得穿著鳳冠霞帔,蓋著大紅蓋頭嫁給他。

蘇孟魚開檔做生意的時候,聽見的就是鄰里街坊奔走相告周謝兩家親事定了的消息。

就好像一根針扎進(jìn)她的心里,讓某個地方微微地疼痛起來。迎面有個玩鬧的小孩子跑了過來,一不小心撞進(jìn)她的懷里,連聲忙沖她道歉后,又跑走了。

蘇孟魚低下頭,怔怔地望著剛才那個小孩塞給她的字條出著神。身后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蘇孟魚快速將字條藏進(jìn)手心里,轉(zhuǎn)過身恰好看見似笑非笑的周孟魚。

周孟魚的笑容帶著點蘇孟魚說不上來的奇怪,就好像他一夜之間回到了六年前,他還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愣頭青學(xué)生,而她是那個被他的熱情攻勢圍追堵截得的無路可逃的女老師。

周孟魚拉著她的手就往停在馬路邊上的車子走去。

蘇孟魚連忙將他甩開。

“你要干嗎嘛?”

“下個禮拜我就要結(jié)婚了。”周孟魚說道。

蘇孟魚一怔,將頭別開,生硬地答道:“我知道。”

周孟魚故意將她堵在身體與墻壁之間,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你去不去?”

蘇孟魚木著臉:“不去。”

“可我和瀾依都是你的學(xué)生,于情于理,你都必須去。”周孟魚說到“必須”兩個字的時候故意加重了音,然后得意地笑了起來:“不過,看你現(xiàn)在這么寒酸,估計連合適的禮服都沒有。沒關(guān)系,我?guī)闳ベI。”

周孟魚握著她手腕的力氣奇大,蘇孟魚悄悄用指甲摳他的掌心他也沒松開。蘇孟魚怕真把他掌心里的肉摳破了,到底還是跟上了他的腳步。

他們從餐廳走出來時,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分了。

南城最大的百貨商場在城東,周孟魚讓副官開車,一路上撐著腦袋,像小時候那樣干瞅著蘇孟魚。他也不說話,只是自顧自地彎著嘴角,一副看不夠她的樣子。好在蘇孟魚早就習(xí)慣了他這樣,這時也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忽略他那兩道灼熱的視線。

城東的百貨商場,向來人聲鼎沸。可他們到的時候,偌大的商場里居然一個人也沒有。非但如此,商場兩邊駐守著兩排軍紀(jì)森嚴(yán)的士兵,見了周孟魚,他們齊刷刷地吼著“大帥好”。

蘇孟魚有些詫異,周孟魚滿不在乎地?fù)]揮手:“場子我命人清過了,這樣逛起來清靜,我記得你不喜歡人多。”

蘇孟魚動動嘴巴:,“橫行霸道,、魚肉鄉(xiāng)里。”

周孟魚臉色一變似要動怒,可他最終還是把滿腹的委屈憋回肚子里,只是。他哼哧兩聲:,“算了算了,我不和你一般見識。”

兩個人在百貨商場里面轉(zhuǎn)了一圈,周孟魚說要帶蘇孟魚去買鞋。商場中有間百年老字號,以繡花鞋最為聞名。與興趣缺缺的蘇孟魚不同的是,周孟魚興致高昂,一直拿著好幾雙鞋來回比對。

最終他挑了雙紅色的繡花鞋,提到蘇孟魚面前問道:“好看嗎?”

蘇孟魚一怔,那鞋子是大紅的色的,上面用金線繡著鳳凰,怎么會不好看?她做夢都想穿上這樣的鞋子,被喜娘背出花轎,然后嫁給自己的良人。

“這是婚鞋。”

“我知道啊。”周孟魚回答得理所當(dāng)然,“我就問你好不好看。”

蘇孟魚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周孟魚立刻笑了,他強硬地將她按在凳子上,單腿屈膝跪下,毫不介意地捧起蘇孟魚的腳,拉進(jìn)自己的懷里。蘇孟魚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臉認(rèn)真地脫下她的鞋子,然后親手為她將婚鞋穿上。

那雙鞋子小巧精致,穿在她的腳上,好像天生為她縫制的一般似的。蘇孟魚看著鏡中的自己,她今天出門的時候穿了一雙素白的衣衫,配著這雙喜慶的大紅鞋子,真有些不倫不類的滑稽可笑。

“好看。”周孟魚輕輕拍了拍她的足尖,沉聲說道。

她瞇著眼睛看他,貼身干練的軍裝,裹著小腿的長靴,怎么看都是讓人迷醉的英姿颯爽。

“周孟魚……”

她很久沒有這么喊他的名字了,帶著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周孟魚微微一愣,忽然扶住她的肩膀,閉著眼睛吻了上來。

他柔軟的唇貼著她的,她甚至還能從他的唇齒間嗅到隱約的香氣。久違的親吻讓她慌張得連的兩只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擺放,最終竟被他牽引著留在了他的腰間。

“阿魚,我好想你。”

他勇敢而大膽的告白像煙火一樣炸在她的耳邊,讓她不由得恍惚了起來。

蘇孟魚下意識地回應(yīng)著他的吻,五秒鐘后,她的脖子上挨了重重一擊,她登時失去了意識。

4 洞房花燭夜,蘇老師別浪費時間。

蘇孟魚再次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被蒙住了。

她嘗試著動了動,卻感覺發(fā)現(xiàn)兩只手的大拇指被用一根韌性極好的線綁在了一起,靜靜地垂在身前。這是非常專業(yè)的綁縛術(shù),卻不知為何要用在她的身上。

腳是可以自由活動的,蘇孟魚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感覺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穿著的衣服有點兒重,頭上似乎也蓋著個什么東西。她摸了摸衣服的布料,是上等的絲綢,絲綢上還繡著花,摸起來像是鸞鳳和鳴。

蘇孟魚隱約意識到什么,這時聽見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門外喜慶的樂曲聲悉數(shù)傳了進(jìn)來,她被一個笑聲十分善意的老婆婆背了起來,穩(wěn)穩(wěn)地向外走去。

鑼鼓嗩吶聲更盛,吹奏的是迎親曲。

蘇孟魚蒙懵了,她想說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發(fā)不出聲音。

她就像是待宰的羔羊,被背著一步步來到了一個似乎更加熱鬧的地方。那老婆婆喊:“新娘子來咯!”

然后她身子忽然一輕,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里。

抱著她的人是周孟魚,她就算閉著眼睛都能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她聽見周孟魚喊:“行了行了,別整那么多繁文縟節(jié),這就拜堂入洞房,剩下的你們愛鬧就鬧去。”

謝大帥連連喚他賢婿,周孟魚抱著她在喜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的指引下一一鞠躬,而后邁著長腿又帶著她朝來的方向走去。

蘇孟魚云里霧里,只聽見周孟魚胸口的心跳,一聲一聲,像個偷了糖吃、歡欣無比的孩子。

他把她帶回房里,砰的得一聲關(guān)上門,隔絕了所有的聲音。蘇孟魚頭上一輕,蒙著眼睛的紅絲帶隨即被解開,她一眼就看見了站在自己對面,穿著大紅喜袍笑得又傻又壞的周孟魚。

“你想不到吧?”周孟魚得意揚揚得意兮兮,“其實這一切都是我和謝瀾依商量好的。”

周孟魚說,別看謝瀾依粗枝大葉,但卻是個思想極為進(jìn)步的人。她不想成為父親政治斗爭下的傀儡,一直想出國看看,于是和損友周孟魚達(dá)成一個協(xié)議:他們假結(jié)婚,他幫她獲得自由,她幫他找回他想找的人。

“我和謝瀾依說過你的相貌,她一早就認(rèn)出了你。所以,她是故意去找你寫信的,不過是給我一個順理成章接近你的借口。還有,我和她也是故意親熱,就是為了讓你吃醋。”

蘇孟魚的聲音有些艱澀:,“謝瀾依人呢?”

“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去英國的船上。”周孟魚滿不在乎地答道,“謝大帥以為我娶的是他的寶貝女兒,所以以后恐怕得委屈你了。”

“什么?”蘇孟魚微微一愣。

周孟魚一臉痞笑,刮了刮她的臉蛋:“你和我拜了天地,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外面的人可不知道你李代桃僵,都以為我娶的是謝瀾依。你看,這樣不是挺好的嗎?謝瀾依獲得了自由,我可以得到謝大帥的兵力支援……,而你,終于成為我的了。”

蘇孟魚當(dāng)真沒有想到,幾年不見,周孟魚的心思已經(jīng)變得出落得這般心思縝密。不,她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的,周孟魚并非池中物,他的聰明和他的野心一定會讓他干出一番大事業(yè)來。只是她沒想到的是,他居然愿意將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幾年前,周孟魚還是她的學(xué)生的時候,其實就已經(jīng)會這樣了。他討厭和她說話的男先生,就想盡辦法把人家逼走;他想和她在一起,就用盡一切手段去戳她心里最軟的地方,甚至哪怕用苦肉計都在所不惜。

蘇孟魚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其實周孟魚這樣做她是很開心的。如果周孟魚是個任性的瘋子,那她恐怕也就是個縱容他的傻子。

他們兩個,一個瘋一個傻,當(dāng)真是天生一對。

想到這里,蘇孟魚輕輕地嘆了口氣,她說:“給我解開。”

周孟魚懷疑地打量著她:“解開你不會跑了吧?”

“洞房花燭夜,我還能跑到哪里去?”

周孟魚一愣,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他替蘇孟魚解開拇指間的束縛,忐忑地看了看她的臉色,小聲地說道:“你……你不生氣吧?可這也不能怪我,你總是這樣嘴硬,要不是我逼你你根本不會把心里的話說出來。總之我不能沒有你,我……”

未完的話被蘇孟魚用吻堵了回去,他還沒有回過神來,只能被動地接受她溫順的親吻。

“你那時明明還不知道我是被迫離開你的,為什么要讓謝瀾依幫忙找我?”蘇孟魚輕聲問道,:“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周孟魚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箍住了她的腰肢,讓將她貼近自己。

“我氣啊。可是我氣了六年,我就不氣了。”周孟魚汲取著她脖頸上的香氣,悶悶地說道,:“那天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就算你以前真的是騙我的也沒關(guān)系,我不介意再被你騙一次,只要你不離開我,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

“傻子。”蘇孟魚心中一動,流下兩行清淚。

周孟魚將吻落在她白皙的肩頸上,雙手溫柔地?fù)崦谋臣梗较蚋畹牡胤健?/p>

“洞房花燭夜啊……”他輕輕一笑,“蘇老師還要和我浪費時間嗎?”

蘇孟魚輕輕一顫,怔怔地看著周孟魚深情款款的雙眼,獻(xiàn)祭似的親了親他的眉心,任他采擷。

5 蘇老師,能再給我上一課嗎?

周孟魚第二天就要帶著新夫人啟程回北平城。

謝大帥見“謝瀾依”是被一臉柔情蜜意的周孟魚打橫抱出來的,喜不自勝。只是他看著寶貝女兒臉上蒙著的白紗有些奇怪,正欲伸手去拉,卻被周孟魚冷著臉避開。

“謝大帥,瀾依如今已是我的夫人了。”

謝大帥見生米煮成熟飯,周孟魚這個女婿沒跑了,心下高興也不在意,自然也沒有阻攔他回去。

蘇孟魚就這樣被周孟魚抱上了車。她扯下臉上的白紗,沒好氣地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周孟魚的笑帶著笑得幾分饜足,又帶著有幾分得意,可更多的,還是像個小孩子,傻乎乎地湊著張臉來到她面前,軟乎乎地喊她:“夫人。”

蘇孟魚微微一怔,心里有個地方化成了一江春水。

他們乘車到火車站,坐上了開往北平的火車。周孟魚怕她不舒服,一路上都將她抱在懷里,一副耽于美色的癡樣。

從南城到北平,火車慢悠悠地開,竟要一日一夜的光景。周孟魚的鋪位自然是上等的包廂,可盡管如此,他還是怕蘇孟魚不舒服。夜里他睡在床外邊,將她牢牢地護(hù)在自己懷里。蘇孟魚稍微動了動,他立刻睜開眼睛。

“不舒服?”

他的眼睛在車窗外飛馳而過的夜景里顯得特別璀璨明亮,蘇孟魚輕輕地?fù)u搖頭,主動摟上他的脖子。

“我只是很開心。”

周孟魚哼哼兩聲:,“那當(dāng)然,嫁給我,你一定特別開心。”

蘇孟魚難得地沒有反駁,她只是將周孟魚摟得的更緊,心中卻惶惶然,不知這開心能維持多久。

翌日下午,他們到達(dá)北平城。周孟魚沒有帶她回府,而是讓副官開來了汽車。他親自駕車,帶她往一個地方駛?cè)ァ?/p>

蘇孟魚只覺得那路越來越熟,這時車子停下,竟然是回到了燕大。

時值傍晚,學(xué)生們都下了學(xué),三三兩兩地向校外走去。周孟魚牽著她的手,領(lǐng)著她避開人群,走進(jìn)校園里。

他帶著她走進(jìn)了昔日的課室里,講桌和課桌還擺放在原位,甚至連粉筆和板擦都沒有挪動過位置。夕陽毫無保留地投射進(jìn)來,在地上留下窗欞的投影。

蘇孟魚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有一種熟悉的東西正順著她的血液爬向了她的心。周孟魚回到他曾經(jīng)的位置上坐下,修長好看的手叩了叩課桌,喚回了她的思緒。

時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從前,她夾著課本走進(jìn)教室,不期然就會撞上周孟魚直白火辣的目光。

“蘇老師,能再給我上一課嗎?”周孟魚撐著下巴,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蘇孟魚猶豫了片刻,長腿一邁便跨到講臺上,深吸了一口氣便開始講了起來。她有許久沒有講過課了,奇妙的是那些課文段落好像刻在她的腦海里似的,只要張口便能口若懸河地說了起來。

她講的是《長恨歌》的賞析,正說到“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時,她看見自己的身影倒映在周孟魚清澈的瞳孔中。蘇孟魚的下半句話就這樣生生地含在口中,以為這樣就是天長地久。

門衛(wèi)的大嗓門非常不合時宜地打破了此刻的溫情。

“你們是誰?怎么進(jìn)來的?!”

蘇孟魚猛然想起,當(dāng)年她和周孟魚的第一次正面接觸是某次逃課游玩回來的周孟魚翻墻想溜回教室,不慎也是被這位老大爺抓了個正著。她趕巧遇上,也不知是哪根神經(jīng)搭錯了線,居然帶著他躲避起老大爺?shù)淖凡秮怼?/p>

那時他們藏在教學(xué)樓與教學(xué)樓之間逼仄的通道里,周孟魚一手撐在她身后的墻上,半俯下身子,一邊喘氣一邊輕笑。他的熱氣噴灑在她的耳畔耳廓,讓她不由自主地的紅了臉。

蘇孟魚回過神來,想也不想地拉起了周孟魚的手,在老大爺?shù)难燮さ紫略俅伟瓮瓤癖肌I砗蟮乃麘?yīng)該是在笑,可比那笑聲更清晰的,是來自掌心的溫度。

逃吧,逃吧。蘇孟魚在心里對自己說,逃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分開。

6 周孟魚,一切都是假的。

回到北平城以后,周孟魚就忙了起來。他說是因為軍統(tǒng)那邊一直想將他們幾個軍閥逐個擊破,如今見他和謝大帥結(jié)盟,自然將他們當(dāng)成了心腹大患,連日來一直明里暗里地的找他的麻煩。

蘇孟魚不動聲色地聽著,周孟魚以為是她是擔(dān)心,連忙寬慰道:“沒事沒事,你男人我什么場面沒見過,這點小事算不了什么。”

“我一直沒問你,這些年你是怎么過來的?”

周孟魚不以為意:“也沒什么,當(dāng)年蘇家雖然倒臺,但勢力還是在的。父親送走我時,暗中給我留了一些可以調(diào)動的兵馬。我?guī)е麄兺侗妓索庀拢瑥牡妥銎穑桶境鰜砹恕!?/p>

蘇孟魚摸了摸他的臉:,“聽起來很不容易。”

“可不是嘛,。”周孟魚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下親了親,“不過已經(jīng)過去了。”

蘇孟魚未置可否,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周孟魚的發(fā)。

入了夜,蘇孟魚悄無聲息地坐了起來。她看了看身邊的酣然入睡的周孟魚,披著衣服下了床。在她的貼身錦囊里,一直藏著上次那小孩暗中塞給她的字條。她對著月色字條將字條月色打開,只見上面筆鋒冷然,寫著幾個大字:

時機已到,殺周孟魚。

蘇孟魚猛然攥緊手掌,只覺得那幾個字狠狠地刺進(jìn)了她的心里來。

三日后,城郊外發(fā)現(xiàn)了一具女尸,瞧那尸骸,應(yīng)是死了有五六年之久。巡捕房的人調(diào)查了許久,在那女尸周圍四散的遺物中,找到了一封快要腐爛的信件和照片。后來,通過一些手段的恢復(fù),巡捕房確認(rèn)了那女尸的身份——蘇孟魚。

這消息傳入周孟魚耳里的時候,周孟魚正和蘇孟魚在家中用晚餐。巡捕房的人聽說他是蘇孟魚昔日的學(xué)生,所以想來請他辨認(rèn)一下死者的身份。

他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認(rèn)為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可當(dāng)他看向身旁的蘇孟魚時,卻發(fā)現(xiàn)她的臉色慘白,一副事跡敗露的倉皇模樣。

周孟魚心下疑惑,找巡捕房要了卷宗檔案,一眼便看見女死者的照片。那是一張與他認(rèn)識的蘇孟魚完全不同的一張臉,可不論是回國記錄,還是船票登記,抑或是亦或者是學(xué)歷身份證明,赫然證實那人才是蘇孟魚。

周孟魚的手難以抑制不可控制地顫抖起來,這太荒謬了,這無疑是要他承認(rèn)讓他又愛又恨許久的人是個騙子!可是,這怎么可能呢?

他剛剛轉(zhuǎn)頭看向蘇孟魚,忽然頸間一涼。他低下頭,橫陳在脖子邊上的是一把匕首,匕首那頭握在蘇孟魚的手上。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蘇孟魚目光清冷,眼底一絲多余的感情也沒有,看著他的眼神也不過是在看個陌生人。

巡捕房的警察立即拔出槍,黑洞洞的槍口指向蘇孟魚。

“不許用槍指著她!”周孟魚惡狠狠地沖那警察喊道。然后他馬上換了個語氣,問向蘇孟魚:“阿魚,你怎么了?”

“我不是蘇孟魚。”她冷冷地開了口,冷冷地說道,“抱歉,現(xiàn)在才讓你知道。”

她說她沒有名字,只有個編號喚作十七。她自小在學(xué)習(xí)暗殺、間諜、演戲和狐媚之術(shù),是軍統(tǒng)培養(yǎng)出來的特務(wù)。

這簡單的幾句話足以將周孟魚的心理擊潰。他仍是不愿相信,只又聽十七說道:“七年前,蘇系軍閥的勢力太大,又不愿受降于軍統(tǒng),于是軍統(tǒng)命我設(shè)法除之。恰好那時,軍統(tǒng)查到有個名叫蘇孟魚的女教師留洋歸來,于是殺了她,讓我取代了她的身份去到燕大教書。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接近你——蘇孟魚,你這個向來行事乖張蠻橫的大少爺。”

而后不論是情意綿綿,還是家道中落,所有的一切都是十七一手為之。所謂的周孟魚父母為了怕她拖累周孟魚而將她送走的話也不過只是一場謊言,她完成了任務(wù),自然得以全身而退。

十七繼續(xù)說道:“你父親死前做了一件最對的事就是將你送走,保留了實力。”她頓了頓,似在嘆息,:“可是,你不該來找我的,周孟魚。”

軍統(tǒng)本就打算對周孟魚斬草除根,偏偏周孟魚為了找她而現(xiàn)了身。軍統(tǒng)命令她把握機會,那天那個孩童就是來為她傳信的,讓她盡快下手,了結(jié)他的性命。

“所以……”周孟魚的聲音沙啞得的不像話,“你對我的話都是假的?愿意嫁給我,也是假的?”

“是。”十七冷冷地接了話,“都是假的。”

周孟魚沉聲笑了起來,他狂笑的幅度太大,十七避之不及,手中的匕首瞬間割破了他的皮膚,鮮血淌了下來,花了她的眼。

那邊巡捕意識到情況不對,不顧周孟魚方才的阻止,再次舉起了槍。周孟魚忽然拉住十七的手腕,將她用力向外一推。

“走!”

十七怔怔地看著他,周孟魚的雙眼已經(jīng)變得赤紅。

“你再不走,我就保不住你了!”他一字一頓,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走,別讓我再見到你,否則我一定會殺了你。”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我很快就要完成任務(wù)了。”十七說著道,她的手往下一落,將匕首直直地插進(jìn)了周孟魚的心臟里。

與此同時,巡捕的槍響了,正中十七的眉心。

周孟魚看著女人向后一仰,飛揚出來的血像一朵凋零的花。他被聞訊趕來的副官扶住止血,人頭攢動,步聲連連,他很快就看不見他的蘇孟魚了。

他想問問她,如果她真的是個鐵血無情的殺手,那為什么方才刺殺他的時候,那匕首到底還是往他心下挪了兩寸呢?

可惜,他再也無法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再也見不到那個叫作蘇孟魚的人了。

尾聲

她想讓他活下去。

六年前她任務(wù)完成,卻在與周孟魚失散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死去了。燕大里的那一年時光,她是演他的老師不錯,可到底也還是動了心。

她趁亂離開軍統(tǒng),以為只要離周孟魚遠(yuǎn)遠(yuǎn)的,他就能安全。可周孟魚卻又找上門來,他說他見了她心軟,她又何嘗不是呢?

軍統(tǒng)讓她再殺他一次,她怎么下得的了手?那時軍統(tǒng)讓她頂替蘇孟魚的身份,她知道蘇孟魚的埋尸地點,于是她干脆布了個局將她的尸首翻了出來,引巡捕房的人來查當(dāng)年的案件。否則,年代久遠(yuǎn),土壤又有著極強的腐蝕性,怎么可能將六年前的身份證明文件保存得如此完好?一切不過都是她刻意偽造的。

到最后,她只是想將主動權(quán)交回周孟魚手里而已——。因為這世上沒有人比她還要了解他。

周孟魚那人從來不拘小節(jié)。愛也好,恨也罷,都不是會牽絆住他的東西。他做事太隨心所欲,唯有一個會讓他念念不忘,就是意難平。

就像他找了她六年,只是想問問當(dāng)年她為何棄他不顧。她想讓他活下去,就得給他制造一個謎。

沒有什么是比愛這件事更難猜的了。讓他猜猜那個蘇孟魚為什么在最后時刻對他手下留情,讓他猜猜那個哪個蘇孟魚到底有沒有愛過他,恐怕就能耗盡他一生的時光。

這樣也好,他用一生的時光去解一個謎,也算是換回了他那條性命小命。

至于死這件事,她去就行了。

誰讓她和他拜過天地,誰讓她是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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