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紅敏
『狼牙山五壯士』兩后代怒討名譽權
□郭紅敏

1941年9月25日,抗擊日寇的“狼牙山五壯士”從頂峰縱身跳下,兩人生還。1959年,電影《狼牙山五壯士》上映后,英雄的事跡影響了幾代人。2009年9月10日,“狼牙山五壯士”當選“100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人物”。2014年9月1日,“狼牙山五壯士”被民政部公布為第一批在抗日戰爭中頑強奮戰、為國捐軀的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體。然而,時至今日,卻有人質疑、否定“狼牙山五壯士”的英雄事跡。于是,當年“狼牙山五壯士”的幸存者葛振林和宋學義的兒子葛長生、宋福保將《炎黃春秋》雜志前執行主編洪振快告上法庭。2016年6月27日,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法院一審判決原告勝訴。
2015年8月25日,葛長生、宋福保分別以洪振快的兩篇文章《小學課本“狼牙山五壯士”有多處不實》《“狼牙山五壯士”的細節分歧》侮辱、誹謗“狼牙山五壯士”的名譽為由,將洪振快訴至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法院。
這場官司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因為原被告身份特殊:葛長生、宋福保分別為“狼牙山五壯士”幸存者葛振林和宋學義的兒子,而洪振快是《炎黃春秋》雜志前執行主編。
提起“狼牙山五壯士”,相信絕大多數中國人對其事跡耳熟能詳。
1941年9月25日,約3500余日偽軍圍攻河北易縣西南的狼牙山地區,企圖殲滅該地區的八路軍和地方黨政機關。7連奉命掩護黨政機關、部隊和群眾轉移。7連完成任務撤離時,讓6班擔負后衛阻擊,掩護全連轉移。班長馬寶玉、副班長葛振林、戰士宋學義、胡德林、胡福才5人利用有利地形,多次打退日偽軍進攻。
馬寶玉帶領大家撤離時,擺在面前有兩條路,順著大部隊轉移的路走,可以脫險,但是這樣會暴露大部隊行蹤;另一條是通往棋盤陀頂峰的路,周圍是懸崖絕壁。最后,他們邊打邊撤,毅然將日偽軍引向狼牙山棋盤陀峰頂絕路。子彈打光后,他們用石塊向敵人砸去。最后,他們砸毀槍支,縱身跳下數十丈深的懸崖。宋學義和葛振林被半山腰的樹掛住奇跡般地生還,其他三人壯烈犧牲。
1941年11月5日,晉察冀抗日根據地機關報《晉察冀日報》上刊登了《棋盤陀上的五個神兵》這篇文章。11月7日,晉察冀軍區司令員聶榮臻簽署命令,稱他們為“狼牙山五壯士”。
1942年5月,晉察冀軍區舉行了“狼牙山五壯士”命名大會,授予馬寶玉、胡德林、胡福才3名烈士“模范榮譽戰士”稱號,通令嘉獎葛振林、宋學義,并授予二人“堅決頑強”獎章。
跳崖后,宋學義因為腰部受重傷,轉業到河北省易縣一個村莊,任農會主席。后來,宋學義回到河南沁陽王曲鄉老家。
1952年,宋學義赴京參加了全國烈軍屬和殘廢軍人積極分子大會,受到毛澤東的親切接見。后來,他又相繼出席了全國勞動模范大會、全國民兵英雄代表大會。1960年,宋學義擔任大隊支書,兼任公社黨委委員、縣黨委委員,并出席了中國共產黨第九次代表大會。1971年6月26日,53歲的宋學義因患肝癌去世。8年后,他被追認為革命烈士,遺體安葬在沁陽市烈士陵園。
宋學義生前念念不忘他的戰友葛振林,葛振林是河北省曲陽縣人,后任衡陽軍分區后勤部副部長。當年,宋學義和他搭著肩膀一起跳崖之后,被一棵大樹掛住,滿身是血,當地一個老百姓發現后,把他們從樹上救了下來。宋學義生前去過衡陽兩次,葛振林也去沁陽看過宋學義。
2005年3月21日,葛振林與世長辭。同年3月25日,葛振林骨灰安葬在衡陽市烈士陵園。
現在,風光綺麗的狼牙山已經成為河北省紅色之旅經典線路。
1959年5月,當地政府在狼牙山棋盤陀峰頂修建了“狼牙山五勇士紀念塔”,聶榮臻為紀念塔題詞。1985年河北省人民政府對紀念塔進行重修,被國務院列為“全國重點烈士紀念建筑物保護單位”。如今,這里成為集愛國主義教育和旅游觀光為一體的紅色景區。
1959年,電影《狼牙山五壯士》上演后,風靡一時。2005年,已經80多歲的史文幟導演在接受媒體采訪,回憶起當年的情形時說:“你再也找不到哪部電影像它一樣讓觀眾瘋狂了。”后來,“狼牙山五壯士”的英勇事跡被收錄進小學課本。隨著電影的上演,宋學義和葛振林成了全國家喻戶曉的英雄人物。
在沁陽,宋學義已經成為一張名片。2001年,為紀念宋學義跳崖60周年,沁陽市王曲鄉二中更名為“宋學義中學”。位于沁陽市王曲鄉北孔村的宋學義故居,是一座由十幾間土坯墻瓦房組成的兩進式院落。返鄉后,宋學義在這里生活了20多年。

宋學義生前育有8個子女,除了大女兒宋強和宋小娥姐妹倆因身體原因外,其他6人都先后參軍入伍。現在,這座院子由宋學義的大女兒宋強一家居住。2008年,宋學義故居被公布為河南省第五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葛長生、宋福保起訴的被告是《炎黃春秋》雜志前執行主編洪振快。
二人起訴前的2015年7月24日上午,葛長生、宋福保、解放軍“狼牙山五壯士班”第20任班長劉宏泉等人在北京舉行“維護狼牙山五壯士名譽授權儀式”。葛長生、宋福保授權他人代理訴訟洪振快惡意誹謗損害他們父輩名譽的行為。
在訴狀中,葛長生、宋福保請求法庭判令被告洪振快立即停止侮辱、誹謗、侵犯葛振林、宋學義等“狼牙山五壯士”的民族英雄名譽;判令被告在其新浪微博上公開道歉,并在《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等媒體向原告賠禮道歉,消除影響,并向葛振林、宋學義等“狼牙山五壯士”在天英靈登報謝罪。
值得注意的是,2013年8月30日,廣州越秀警方通報了一起網民污蔑“狼牙山五壯士”案件,涉案網民張廣紅被行政拘留7天。
廣州警方通報稱,27日零時27分,新浪微博有網民發布信息稱“狼牙山五壯士實際上是幾個土八路,當年逃到狼牙山一帶后,用手中的槍欺壓當地村民,致當地村民不滿。后來村民將這5個人的行蹤告訴日軍,又引導這5個人向絕路方向逃跑”。該信息引起眾多網民的轉發及評論,造成了不良的社會影響。
沒想到,廣州警方作出處罰后,反而遭到對方起訴。張廣紅在2013年12月11日的庭審上辯稱,該博文是源自“老師袁騰飛”的微博,不是他本人的原創微博,且被告也沒有證據證明原告發布的內容是不真實的、社會公共秩序因該微博而混亂。原告律師甚至質疑稱:“公安是不是根據小學生課本來認定事實?”
隨著事件的演化,網絡上的口水戰不斷升級。
時任《炎黃春秋》雜志執行主編的洪振快撰寫的《小學課本“狼牙山五壯士”有多處不實》《“狼牙山五壯士”的細節分歧》兩篇文章在2013年的《炎黃春秋》上發表,質疑狼牙山五壯士事跡的真實性。此后,商務部研究院研究員梅新育、《國企》雜志社研究部主任郭松民發微博暗指《炎黃春秋》為“歷史虛無主義”,言辭激烈。
2014年4月,洪振快將兩人告上法庭,稱自己受到“梅、郭二人在微博上的公開侮辱”。2015 年5月,本案在北京進行了不公開審理。一審法院駁回了洪振快的全部訴訟請求,洪振快不服,提起上訴。后來,北京一中院維持了原審判決。

2013年,洪振快在《炎黃春秋》雜志發表的上述兩篇文章,公開質疑“狼牙山五壯士”故事中的許多歷史細節。洪振快指出,“五壯士”在和日軍主動接戰時,“事跡并無特別英勇之處”,而幸存的兩人是“溜”“滾”“竄”,而不是主動跳崖。他認為,中共在敘寫這段歷史的過程中進行了“拔高”和“神化”。
洪振快在《小學課本“狼牙山五壯士”有多處不實》中寫道,《狼牙山五壯士》被選入小學語文課本,已經沿用了數十年。小學語文課本中的五壯士故事,是官方認可的。但是,從歷史當事人、知情者在不同時間、不同場合下關于此事的描述來看,小學語文課本中“狼牙山五壯士”也存在多處不符事實之處。
他認為,跳崖是“狼牙山五壯士”的核心情節。但官方版本對跳崖的細節一般都不明確,只是簡單地說“遂即跳萬丈懸崖”,“馬保林、胡德林、胡福才三同志壯烈殉國,葛振林、宋學義二人光榮負傷”;《棋盤陀上的五個“神兵”》說“五個人一齊,向下……葛振林和宋學義給樹枝掛在半空,二十丈絕巖的溝底有著三堆血肉……”。葛振林、宋學義兩人跳崖被樹枝掛住,只是負傷,難免讓人疑惑,文革中紅衛兵對此就表示不相信。1995年8 月11日,《羊城晚報》刊登了一篇文章,認為馬寶玉、胡福才、胡德林是“跳”,而葛振林、宋學義是“溜”,即挨著崖壁“溜”、滑下去,所以才被樹木掛住,幸免于難。提供此說法的是當時一團政委陳海涵(后曾任廣州軍區副司令員)的夫人陳遜,她當時是第一軍分區戰線劇社的指導員(后曾任廣州市委黨校副校長),可以推測陳遜應該是知情的,“三跳二溜”之說并非空穴來風。而且,葛振林生前知道這篇文章,對該文的其他細節差錯曾予駁斥,但對“溜”的說法卻未見反駁。實際上,1957年7月出版的《紅旗飄飄》第2集收錄了葛振林口述、作家王愿堅記錄整理的《狼牙山跳崖記》,在里面葛振林詳細講述了跳崖前后經過,可以印證陳遜所說非虛。
洪振快在發表于2013年第11期《炎黃春秋》雜志《“狼牙山五壯士”的細節分歧》一文中指出,“當我們深入‘狼牙山五壯士’有關敘述的細節時,就發現上述人員在不同時間、不同場合下的陳述存在諸多互相矛盾之處。而對于同一件事,相互矛盾的描述可能都不符合事實,也可能有一個符合事實,但不可能同時都符合事實。因此,對于‘狼牙山五壯士’的真相,還有待歷史學家的深入研究和探討。”
洪振快的這番言論導致“五壯士”中的幸存者葛振林和宋學義的兒子,向他提出侵害名譽權、榮譽權的訴訟。

2016年4月29日9時,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上述兩案。
洪振快辯稱,其發表的文章是學術文章,沒有侮辱性的言詞,且每個事實都有相應的根據,并非憑空捏造或者歪曲事實,不構成侮辱和誹謗。被告進行歷史研究的目的是探求歷史真相,行使的是憲法賦予公民的思想自由、學術自由、言論自由權利,任何人無權剝奪。
在庭審過程中,被告洪振快解除了與其代理人的委托代理關系,并未經法庭許可中途退庭。法院依法缺席審理。
該案主審法官在接受新華社記者專訪時說,自表彰“狼牙山五壯士”的訓令發布以后,幾十年中,“狼牙山五壯士”這一稱號在全軍、全國人民中廣泛傳播,獲得了普遍的公眾認同,成為全軍、全國人民學習的榜樣和楷模。該英雄稱號既是國家及公眾對他們在反抗侵略、保家衛國作出巨大犧牲的褒獎,也是他們應當獲得的個人名譽及榮譽。在此意義上,案涉文章侵害的不僅僅是葛振林、宋學義個人的名譽和榮譽,并且侵害的是由英雄人物的名譽、榮譽融入的社會公共利益。
被告洪振快發表的《小學課本“狼牙山五壯士”有多處不實》《“狼牙山五壯士”的細節分歧》兩篇案涉文章,其所描述的主要內容是對我國抗日戰爭史中的狼牙山五壯士英雄事跡的解構。但是,對于狼牙山五壯士在狼牙山戰斗中所表現的英勇抗敵的事跡和舍生取義的精神這一基本事實,案涉文章自始至終未作出正面評價。而是以考證“在何處跳崖”、“跳崖是怎么跳的”、“敵我雙方戰斗傷亡”以及“‘五壯士’是否拔了群眾的蘿卜”等細節為主要線索,通過援引不同時期的材料、相關當事者不同時期的言論,甚至文革時期紅衛兵迫害宋學義的言論為主要證據,全然不考慮歷史的變遷、各個材料所形成的時代背景以及各個材料的語境。在無充分證據的情況下,案涉文章多處作出似是而非的推測、質疑乃至評價。盡管案涉文章無明顯侮辱性的語言,但被告采取的行為方式卻是通過強調與基本事實無關或者關聯不大的細節,引導讀者對“狼牙山五壯士”這一英雄人物群體英勇抗敵事跡和舍生取義精神產生質疑,從而否定基本事實的真實性,進而降低他們的英勇形象和精神價值。被告的行為方式符合以貶損、丑化的方式損害他人名譽和榮譽權益的特征。

2016年6月27日,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宣判,判決被告洪振快立即停止侵害葛振林、宋學義名譽、榮譽的行為;判決生效后三日內,被告洪振快在媒體上刊登公告,向原告葛長生、宋福保賠禮道歉,消除影響。
據筆者了解,2016年初,葛長生、宋福保還致信全國人大,呼吁盡快制定《國家英烈名譽保護法》。狼牙山紅色文化發展研究會會長、“狼牙山五壯士”所在連連長劉福山之子劉宏泉,“狼牙山五壯士”名譽案代理人、狼牙山五壯士紅色文化發展研究會副會長王立華,原晉察冀敵后抗日根據地第一軍分區司令員楊成武之子、解放軍少將楊東勝,原八路軍第三縱隊兼冀中軍區司令員呂正操之子呂彤宇,原晉察冀敵后抗日根據地第二軍分區政委趙爾陸之女趙珈珈等人也一同在信中署名。
信中提到,近年來,中華民族和中國革命英雄先烈被打著“學術研究和言論自由”的幌子,大搞歷史虛無主義的勢力肆意抹黑、侮辱、誹謗和褻瀆。對于這種歷史虛無主義猖獗、公然違反憲法、損害國家和民族利益、違犯違反社會公德的行徑,廣大人民群眾無比憤慨。
兩人在信中表示,呼吁全國人大盡快制定《國家英烈名譽保護法》,并在現行相關法律中增設相應條款,將為民族解放作出杰出貢獻的英雄先烈列為國家法律保護對象,依法有效維護其名譽不受任何組織和個人玷污、侮辱、誹謗,使屬于國家和人民的英雄先烈得到國家法律和國家公共權力的保護,永遠成為我們民族精神的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