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一點一點愛你

小西

立 夏

兩匹馬拉著銀色的啤酒桶，在海邊走

風吹響它們的鈴鐺

海水漫過，第一行蹄印被抹去

第二行也將消失

在沙灘上，畫一個你

那么現在——

你的額頭，眼睛，耳朵，嘴巴和胡子

順從或反叛的心

沒有什么不是我的

但我所能想到的詞，都被春天用舊

我祈禱教堂的鐘，慢一點響起

海水不要涌來

我想把手放進你的手里

想說，我愛你

這世上唯一新鮮的詞，在黑夜里

閃著潮濕的光

說愛的時候，要慢點

要慢于大風掠過蒲草，野鴨正在孵蛋

要慢于海水漲潮，螃蟹剛剛爬上礁石

要慢于畫蘭花的筆

先把花青、藤黃、赭石和胭脂備好

要慢于書本的缺失，讓舊詞長出新芽

要慢于殘荷的寂寞，秋雨難以成珠

要慢于一場雪的抵達，如果深陷泥中

要慢于一樹海棠的紅，尤其在酒后

要慢于荔枝的甜，別急于剝開那塊潤玉

要慢于送信的人，馬車壞了還有雙腳

要慢于推門的手，我正把青絲綰上頭

但請不要慢于死亡啊，當它悄悄逼近

無非是

無非是，風中的蘆葦倒伏

小雨打濕野鴨的羽毛

那一葉扁舟，定會自遠方來

無非是，風吹沙子

迷了眼睛

而有些憂傷難以名狀

無非是，我沏茶，小聲讀宋詞

你釣魚煮湯，爐火正旺

秋有秋的美，但誰敢說冬天太過灰暗？

無非是，你曾到過寺廟

長發披肩，匍匐在地

香火繚繞中，佛問你愿意舍棄什么？

無非是，你手上的瓷器

精致稍顯薄涼。而我胸前的佛珠

質樸而溫暖

煮魚賦

準備晴天一日，大海一片

釣海浪及魚

準備爐火一簇，無需很旺

八角，胡椒，辣椒，蔥姜蒜數粒

酒，是九月末的葡萄

親手釀制而成。其甜度，暗合此時情景

先讓魚停止掙扎

狠心的事，由你來做

我只管洗凈香菜，切成碎末

文火慢煮，莫心急

美味，盡在湯里。小心刺，小心舌頭

但有些疼，試試也好

酒過三巡，若還未醉

就請鋪開一張白紙，慢慢提筆

像愛你一樣，去寫一首詩

月亮和桃木梳

月光從樹葉間散落下來

幾枚小果實

從側面流出圓潤的美

它們映在水里的幻象，隨風搖曳

像一群魚徒勞地追逐，但無法抵達

上帝的思想

我合書，藏起細枝末節

把無處安放的忐忑，裸露在袖外

月亮在寬大的木床上

發出低低的夢囈

我的愛啊，隔著一道墻壁

在你的桃木梳上，低調地開出

一朵往年的桃花

窗 前

那一場雪，已經消失了

陽光明媚，鳥兒恢復了雀躍

很想寫一封信，用分行的文字寄予你

你一定是喜歡的

我趴在窗戶上，用呼出的熱氣

畫一只小獸，把松散的麻花辮

垂在她的胸前，想象著你的手指

輕輕穿過她的春天，云朵和迷離的眼神

我低低笑著，竟對她有了

小小的妒意

現在的我，不困倦

沒有被瑣碎的事物纏身

我愿意讓這些充足的光線照耀著

像一個透明的人

長久地立在窗前想念

因為愛情

想你時，是一種重復

我在紙上，書寫陌生的名字

用小楷寫，用宋體寫

我不知道，你確切的方向

來自何方，將要去哪里？

這模糊的概念，曾讓我一度羞愧

很好，有人在愛上愛情時

同時愛上詩歌

請等待那些詞語腐爛，發酵

像一杯酒，給予風片刻的暈眩

還有什么能比這個更凜冽？

一場雪和一朵耐冬花

在藍色的瓶子里擁抱

花朵轉動可愛的頭顱，注視著我

我坐在地板上，一遍遍傾聽著一首老歌

愛情從來不曾停止過

我不能一點一點愛你

田野和月亮

都淹沒在黑暗里

鼠尾草淡藍的小花，在花瓶里

倔強地開。親愛

不要先讓我愛上你的頭發

再愛上你的眼睛，然后愛上

你的嘴唇

這個黑夜太長

煙花在瞬間就會消逝

我不能，一點一點愛你

要給就給我，你的全部

要帶就帶走，你的所有

野薔薇

你把自己鋪在山坡上

大朵地開。我終究不是風

能夠對你的美，一掠而過

翻過兩道溝渠

我固執地站在你面前

你能感覺到，我是如此渴望，與你親近

像那片海水，用暈眩的藍

逼近我的雙腳，小腿和腰部

讓我在命運的漩渦里，漂浮或者沉沒

也許，終有一天

暗香散盡。你會動用尖銳的言辭

刺傷俗世里一顆沉默的心

但那有什么關系呢？

至少現在的我可以干凈地

靠著你的左肩，慢慢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