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 夫

劉向陽/著

雙掌平推，食指微彎，霍霍霍，似有一股氣勢排山倒海而來……

大俠又練功了。只見他挺胸收腹，劍眉倒豎，手的動作幅度加大，引發教室里一陣竊笑。

大俠姓馬，名慕陽，身材偏瘦，皮膚黝黑，好讀武俠小說。每有會意，手舞足蹈，比畫不停。晚自習過后，寢室燈熄，他卻毫無睡意，上操場做俯臥撐或引體向上，大汗淋漓而歸。室友被驚醒，一個個探出頭來，呵斥指責。大俠吐吐舌頭，馬步一扎，兩手前后伸張，模仿李小龍“哇哇”怪叫，惹得眾人惱也不是，罵也不是，無可奈何蒙頭睡去。

大俠練功起得早。晨霧未散，已跑完數圈，拎著一盒熱騰騰的炒粉，站在女宿舍樓下張望。走廊上飄蕩著女生們五顏六色的衣裙，那條綠色連衣裙像一只翩然若飛的蝴蝶。全校文藝會演，“蝴蝶”長發飄飄，巧笑倩兮，裙裾飛揚……“蝴蝶”芳名譚芊芊，溫婉可人。可她還沒下來。大俠搖搖頭，走了。

那時候天總是很藍，那時的男生都中了武俠小說的毒，幻想著仗劍走天涯，大展拳腳，英雄救美。大俠戀得更癡，恨不能跺幾腳，就會天崩地裂。芊芊坐他前排，近在咫尺，花香可嗅，卻從未對他回眸一笑。

臨近高考，學習任務緊，芊芊背英語單詞忙過了頭，餓得頭暈眼花，匆匆跑去食堂打飯菜，結果吃到了蟲子，嚇得花容失色，癱坐在地。恰巧大俠來了。大俠終于有機會出手了。眾目睽睽之下，他端起芊芊的飯盆，直撲工友師傅，責問哪來的蟲子。工友師傅找來了管食堂的周老師。周老師不上課，食堂承包者，負責采購和衛生管理。因學生伙食分量少，價格貴，外號“周剝皮”。面對大俠質問，周剝皮冷笑一聲，你算老幾？輪得到你說話嗎？愛吃不吃！大俠年少氣盛，俠義之心油然而生，揮拳揍向周剝皮。誰也沒料到，周剝皮徒有一副空空的皮囊，根本不是大俠的對手，四兩撥千斤，即被大俠撂翻在地，痛得喊爹叫娘。好呀！芊芊興奮得跳起來。其他圍觀者也紛紛叫好。回到教室，迎接大俠的是雷鳴般的掌聲。大俠又是抱拳，又是憨笑，大有英雄凱旋之感。

七月之后，芊芊金榜題名，過長江，跨黃河，北上讀大學。可大俠呢，參加高考的機會都被剝奪了。什么原因？打架斗毆唄。大俠找食堂的茬兒，動手打人，無異于太歲頭上動土。校長是周剝皮的表哥。

回鄉窩了兩年后，大俠南下廣東謀生。起初在流水線上揮灑汗水，一天十二小時，下了班就想躺下。后分到搬運組，勞動強度雖大，自由支配時間卻多了，打球下棋，豐富多彩。大俠也談戀愛，和包裝部的曼妞聊得火熱。曼妞來自河南，長相平平。一旦大俠加班，曼妞就提前去給他打夜宵，看著他吃。有時張開嘴巴，等他喂幾口，甜蜜死了。工廠效益不好時，曼妞無所事事，背著大俠出入酒店歌廳，燈紅酒綠的生活，讓她迷失了方向。大俠知道后，強忍怒火，希望她跟他回湖南，另謀出路。她答應了，可過了幾天，又跟別的男人勾肩搭背，招搖過市。大俠忍無可忍，沖過去揪住曼妞，厲聲質問。曼妞噴著酒氣，“哼”的一聲，你是我什么人？管得著嗎？大俠牙根咬得脆響，揮手給她一巴掌，殷紅的血滲了出來。那男人叫來了幾個卷頭發青年，三下五除二，就把大俠打趴在地，進醫院躺了半月之久。而曼妞再無影蹤，人間蒸發。

養好傷后，大俠身心疲憊回到了家鄉。沒賺到錢，家中一貧如洗，父母唉聲嘆氣。他沒精打采來到街上，打算賣掉三只黑山羊填補家用。有人說，如果你的羊再多幾只我就好辦了，價格高一點都沒關系，外面貨源緊吶。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大俠像打了雞血一樣亢奮，馬上到周邊縣市去考察，發現大多是養幾只黑山羊來填補家用，沒人大規模養殖。他趕緊走親訪友，跑信用社，借錢引進五十只黑山羊，后來擴大到了八千多只，并且與各大火鍋店建立了長期的合作關系。

黑山羊毛色純黑，閃光發亮，賽似珍珠，漫山遍野，愛煞人了。曾有人打歪主意，趁黑夜盜羊，被大俠逮個正著。來人是老駝，身體有殘疾，加上老婆死得早，帶著女兒艱難度日。大俠讓腆紅著臉的老駝走了，也沒在村上聲張，過年時還送去一腿羊肉。后來，老駝成了大俠的幫手。幾年下來，大俠成立了合作社，帶動村民發展養殖業致富，自己的腰包鼓了，小洋樓也豎起了，還收獲了愛情，與老駝女兒喜結良緣。

方圓數十里，大俠成了名人。他的事跡經媒體報道，上了電視，被昔日同學看到了。同學聚會，推杯換盞，把酒言歡，不知是誰提到了大俠。有女同學指著電視尖叫，那不是馬慕陽嗎！眾人皆緊盯熒屏，大呼，是他，馬大俠。沒想到這小子養羊出了名，捐資修路，改建村小學，十足的土豪啊。

有同學極力攛掇芊芊聯系大俠。芊芊也不拒絕，打電話給大俠，說同學們都很想他，想見他，希望找空聚一聚。于是，相約華泰大酒店吃晚餐，集體上歌廳K歌一把，暢聊友情。

光影斑駁，酒酣耳熱。有同學戲言，請大俠表演功夫，回味青春，助助酒興。大俠嘿嘿一笑，功夫早丟了，我還是唱首歌吧。“再回首……才知道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才是真……再回首我心依舊，只有那無盡的長路伴著我。”掌聲雷動，大俠眼里淚花閃爍。

唱完后，大俠悄悄地來到前臺結賬，又悄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