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俄]克拉夫琴科
邂逅
文/[俄]克拉夫琴科

1964年春天的一天,我在一位戰友家做客后,從農村回到城里。離城里已經沒多遠了,這時我看見前面有一個人。他穿著一件破舊的短皮大衣,腳上套著一雙膠皮氈靴,頭上戴著護耳皮帽。他沿著路走,小心翼翼地。我邁大了步子,趕上了他。我把大衣敞開,讓胸前的獎章都露在外面,向他打招呼。
“進城嗎,大伯?”我問道。
“是啊,孩子,進城去。”他點點頭。
“那正好,我們同路。辦什么事情?不保密吧?”當我們并排走時,我好奇地問。
“去打證明,孩子,我需要打張證明。”他嘆口氣說。
“什么證明呀?”
答話之前,他先用手捂著嘴咳嗽了一聲,又聚精會神地望了我一眼,再悄聲細語地對我說:“孩子,我要一張寫著我兒子格里沙還活著的證明,還要蓋上大印。”
“既然還活著,那要證明干什么?”我感到很詫異。
“一切的不幸,都是由于……”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低聲說,“我的格里沙已經不在了,他犧牲了,陣亡通知單我都收到了。”
“既然犧牲了,那你為什么……”我驚訝地問道。
“我這就告訴你,孩子,一五一十地對你講,”他匆匆忙忙地說,“我這就……”
又有一段時間,我們默默地走著。
“陣亡通知單是謝苗給我送來的,他是我們的鄉郵員,”老人突然說起話來,“有一天,我在院子里面整修草棚,我的老伴生病了,躺在小木屋里。就是這樣,我只讀到他犧牲得很英勇,就再也讀不下去了。再往下讀,又有什么意思呢?我雖說是個莊稼漢,但也懂得,沒有死亡的戰爭是不存在的,我自己也參加過戰斗,盡管,我悲痛得都要大聲疾呼了。而對老太婆,你要怎樣去解釋呢?這是沒法向她解釋清楚的。她是做母親的人……這你知道,對于做母親的人來說,活著的意義也就是為了孩子。于是,我把陣亡通知單撕掉了,并告訴謝苗,這件事情叫他不要聲張。戰爭還在進行。在農村,得到了陣亡通知單的人,就不可能再知道部隊的消息了。可我的老伴還在等,我也和她一起在等。戰爭結束了,有的人回來了,有的人不在了,”老人心情沉重地嘆口氣,“后來,我想出一個主意,——是誰指點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就對老太婆說,我們格里沙沒有回家,因為要在部隊繼續服役。把他留在部隊是工作需要,因為他大學畢業了,會說外國話。也正是這個原因,他才沒有寫信,這是規定,是部隊紀律。開始時,她不相信,久而久之,也就信以為真了。醫治母親心病的良藥,莫過于期望了。而這事……”老人絕望地擺了擺手,“在我們那個村子,每到晚間,老太婆們便喜歡聚集在一起敘談。有一次,當我的老太婆談起格里沙的時候,一個小孩插話,聽說有一種專供偵察兵使用的通信系統,據說通過這個系統可以寄信回家,不會損壞。他還拿出一本什么樣的書,說書上寫得清清楚楚。于是,老太婆馬上熱淚盈眶。只要一提到兒子,她不是哭訴不停,就是默默發呆。昨天她又病倒了,要是我沒有給她帶去這張證明,她肯定活不成的。”老人悲傷地搖搖頭,“要能開到這張證明就好了……”他沉默一會兒,“要開個證明,證明上應該這樣寫:尊敬的阿格里賓娜·瑪克西莫夫娜,您的兒子格里沙在部隊服役……還要蓋上大印。你看怎樣,孩子,他們能給我開證明嗎?”
我掩上大衣衣襟,用肯定的口吻說了一句:“會給你開的,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