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斌
(西南政法大學 行政法學院,重慶 40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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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視域下的非形式邏輯
魏 斌
(西南政法大學 行政法學院,重慶 401120)
非形式邏輯研究人們日常生活中的論證實踐,關注論證的論辯性、程序性和語用特點。基于人工智能的形式論證理論研究人工主體間的抽象論證活動,它在吸收非形式邏輯特性的基礎上重構了非形式邏輯的諸多理論,這間接導致非形式邏輯的學科作用和理論訴求遭受質疑。然而,這種觀點并沒有把握非形式邏輯的本質,它與人工智能并不沖突,兩者是互相補充的關系。非形式邏輯啟發了人工智能的發展,為其提供了理論源泉和哲學辯護;人工智能使得非形式邏輯的理論得到了更好的推廣和應用,而且一些重要概念和研究對象在人工語言的形式表達下得到了更準確的刻畫。
人工智能;非形式邏輯;形式論證理論;圖爾敏模型
非形式邏輯自誕生伊始就因其“邏輯學科歸屬問題”引發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爭論,形式邏輯學家認為邏輯學是基于邏輯后承關系的形式理論,因而研究人們日常生活中論證實踐的非形式邏輯不被認為是作為邏輯的。然而,非形式邏輯的先驅圖爾敏(S.Toulmin)在被稱為“邏輯學禁書”的《論證運用》一書中辯護了其理論的邏輯品質,他質疑演繹有效性標準束縛下的論證研究脫離了日常生活中的論證實踐,沒有突出自然論證的動態性和程序性,因而提出了影響深遠的論證的法學一般化模型,后人又稱之為圖爾敏模型。然而,國際著名邏輯學家、荷蘭斯賓諾莎獎得主約翰·范本特姆(Johan van Benthem)于2009年在推理和論證雜志《Cogency》發表了論文《一位邏輯學家的論證觀》[1],他在文中指出以圖爾敏模型為代表的非形式論證理論的理論特質在于突出了日常論證實踐的動態性和程序性等特點,但是邏輯學在過去幾十年也經歷了一個實踐式轉變,如動態邏輯、對話邏輯和形式論辯術等人工智能邏輯分支同樣擅長表達和刻畫這些屬性,因此他認為圖爾敏的論證理論排斥形式化方法的說法并不成立。
范本特姆對圖爾敏論證理論的評價在一定程度上洞見了非形式邏輯的本質,非形式邏輯關注日常生活中的論證分析、評價、解釋和批評,它的特點不僅體現了論證實踐的動態性和程序性,還體現了論證情境依賴的語用特點。然而,并不能因此忽視形式邏輯在表達這些特點方面同樣突出的表現。盡管兩者在研究的手段和方法上有所不同,但是由于非形式邏輯和人工智能邏輯有著共同的研究對象,都關注如何得到一個好的論證,因而非形式邏輯的動態性和程序性同樣是現代邏輯的刻畫目標,這就意味著非形式邏輯并沒有超越形式邏輯的研究范圍。形式邏輯由于其精確的表達能力,適用于刻畫非形式邏輯的諸多研究內容,尤其對于一些概念的刻畫要更加清晰和準確。實際上,非形式邏輯學家和形式邏輯學家已經開始了富有成效的合作,一些非形式論證理論已經被應用于人工智能領域。對于非形式邏輯本身而言,形式化的方法對于深化其理論研究也有所幫助。
同樣在2009年,由拉赫曼(I.Rahwan)和斯馬里(G.Simari)主編的《人工智能中的論證理論》一書收錄了從不同視角研究論證的人工智能模型的代表性論文[2]。這一研究方向(又稱為形式論證理論)從20世紀90年代末開始逐漸形成了人工智能研究的一個新興領域,它也是目前國際人工智能雜志論文引用數最高的領域之一。當前的研究主題也已經從最初的抽象論證語義擴展到對話理論、論證語義的復雜性、論證理論的應用(如法律論證的人工智能模型)等。值得一提的是,范本特姆受邀請為該書作序,他在序中簡述了形式論證理論誕生和發展歷程并且期待形式邏輯學家和非形式邏輯學家繼續深化合作。由此可見,范本特姆已經意識到非形式論證理論和人工智能融合的必要和可能,然而一個重要的問題是,范本特姆沒有回答非形式論證理論的哪些內容是可以被人工智能所刻畫的,以及如何被刻畫的問題。本文認為人工智能能夠表達和刻畫非形式邏輯的部分理論成果,集中于多種非形式邏輯共同關注的內容。本文將通過兩個步驟回應以上問題,第一步在梳理非形式邏輯的4種代表性理論的基礎上,概括其共同關注的研究對象和理論成果;第二步展開討論哪些內容可以被人工智能所刻畫,也就是形式論證理論具體做了哪些形式化研究?
(一)圖爾敏模型
圖爾敏模型被認為是非形式邏輯的奠基性理論,該模型的基本組成包含6個要素:主張(claim)、根據(data)、保證(warrant)、支援(backing)、模態限定詞(qualifier)和反駁(rebuttals)。其中,主張(C)是一個斷言(assertion),圖爾敏認為主張(結論)是我們所尋求確定的價值,它不同于我們所訴求的作為支持某個主張的基礎的事實。如果一個主張被挑戰,那么我們必須能夠確定它,也就是使其成為好的論證并且展示它是被證成的,這意味著需要引用事實作為支持該主張的基礎,這類事實就是根據(D);在應對可能的挑戰之后,圖爾敏認為下一步不是繼續給出新的根據,而是需要一類規則、原則或受認可的推論,任務是展示從根據為基礎到主張或結論的步驟是恰當和合理的,因而還需要一般或假設性的命題,它可以起到連接根據和主張的橋梁作用,通常可以簡寫為“如果D,那么C”的形式,這樣的一類命題就被稱為保證(W);又由于保證有多種類型,因而可能會賦予其所證成的結論以不同的支持程度,那么在受到條件、特例或資格限制的情況下,存在一些保證使得人們只能暫時性地從根據得到結論,在這些情況中,就要使用如“可能”和“大概”等模態量詞,因此就需要增加一個限定詞(Q);在圖爾敏看來,模態限定詞和反駁或例外的條件區別于根據和保證,因而在論證型式中需要一個獨立的位置,反駁(R)的條件指示的是一種不得不駁回保證的環境,這意味著它能夠擊敗或反駁被保證的結論;最后,人們或許會被問及為什么保證應當被接受或者它為什么是具有保證效力的,那么就應當增加一個對保證的支援(B)[3]。圖爾敏模型的結構表示如圖1。

圖1 圖爾敏模型
(二)語用論辯術理論
愛默倫(F.van Eemeren)與克羅頓道斯特(R.Grootendorst)創立的語用論辯術理論(pragma-dialectical theory)是非形式邏輯最具代表性的理論之一,它是圍繞批判性討論(critical discussion)展開理論構建的。批判性討論發生在就某一立場存在異議的提出方與反對方之間,提出方為該立場給出辯護并使反對方確信,而反對方則對該立場提出質疑并進行挑戰。語用論辯術的主要貢獻在于構造了一個適用于批判性討論的語用論辯模型,它包含了意見分歧解決過程的4個階段,即沖突階段、開始階段、論辯階段和結論階段,它總結了規范批判性討論程序的10條規則并給出了違反這些規則所產生的謬誤類型[4]。語用論辯術還區分了常用的3種不同類型的論證圖式:征兆關系、類比關系以及因果關系的論證圖式,并且給出了對應的批判性問題[4]96-100。
論證分析始于識別論證中不同類型的意見分歧,由于論證參與方所要辯護的立場往往是不清晰的,論證分析需要通過識別指示詞等方法使論證清晰化。對于不清晰的前提或立場,論證的分析需要通過增加交互原則以識別和重構這些前提。論證分析還需要明確論證的結構,根據前提對結論的支持方式不同,論證可以分為單一型、多重型(multiple)、同位型(coordinative)和從屬型(subordinative)論證[4]64。論證評估首先需要檢驗邏輯與語用的一致性,而后需要判定單一型論證的可靠性,這種可靠性需要滿足3個條件:構成論辯的每個命題都必須是可接受的;論證中的推理必須是有效的;使用的論證圖式必須是恰當的并且是使用正確的[4]91-93。在最新的理論中,愛默倫還試圖在論辯術與修辭學之間尋求某種平衡,他認為在論辯性會話的所有階段都必須將理性和效率(effectiveness)結合在一起。其設想是通過引入策略性操縱的概念將修辭維度與論辯維度聯系起來,并將其導入語用論辯模型的4個階段,以尋求在理性和效率之間保持均衡。
(三)新論辯術
沃爾頓(D.N.Walton)的新論辯術(new dialectic)革新了傳統的論辯術理論并且將汗布林(C.Hamblin)等的形式論辯術引向刻畫日常的言語交際,它將日常的論證活動劃分為6種不同類型的對話,對話是有目的導向的由兩方或多方交換信息或言語行為的序列,每種對話類型都依賴于特定的背景,可以被看作是所對應論證活動的規范模型。對話的具體分類如表1[5]。

表1 對話的具體分類
沃爾頓將對話的展開過程分為開始階段、論辯階段以及結束階段,每種對話類型在不同的階段對應著不同的對話規則,他還總結了一個好的對話的所要遵循的4條積極規則,它們分別是:表達方式規則要求言語行為或表達方式必須是被許可的;對話規則指的是定輪換方式;承諾規則指定所有類型的表達方式如何導向參與者的承諾;策略規則判定能夠達到對話目的的表達方式序列[5]10。沃爾頓還列舉了從位置到知道、訴諸專家意見、訴諸證人證言、訴諸人身攻擊、訴諸因果聯系、訴諸言詞分類、訴諸正面及負面結果、訴諸先例或類比等26種普遍的論證圖式并且都給出了對應的批判性問題[6]。他還在總結比爾茲利(M.Beardsley)和托馬斯(S.Thomas)等的論證結構分類的基礎上,概括了5種論證結構:單一型、收斂型(convergent)、聯合型(linked)、序列型(serial)、分散型(divergent)以及復雜型(complex)論證[7]。在沃爾頓看來,具體情境下的論證評估需要經過4個階段:識別論證(如前提與結論是什么?缺少前提嗎?)、識別對話語境(如對話類型是什么?對話目標是什么?)、檢驗舉證責任(舉證責任有哪些?論證是演繹的嗎?)以及回應批評(檢驗相干性、循環論證和訴諸權威等)[8]。
(四)約翰遜和布萊爾的論證理論
約翰遜(R.H.Johnson)與布萊爾(J.A.Blair)最早是在1977年出版的《邏輯的自我防御》一書中提出了以論證評估為核心的論證理論,而后多次在該書的再版中改進了其理論。他們認為演繹邏輯評價論證的有效性標準是不充分的,因而創造性地提出了評價論證的RSA新標準,即一個好的論證應當滿足3個標準:(1)相關性標準要求前提與結論必須相關;(2)充分性標準要求前提必須為結論提供充分支持;(3)可接受性標準要求前提必須是可接受的[9]。違反這些標準將導向不同類型的謬誤,例如,違反相關性標準將會導向稻草人謬誤或人身攻擊謬誤等,違反充分性標準將會導向輕率結論或訴諸權威的謬誤等,違反可接受性標準將引發虛假前提或乞題謬誤等[9]67-77。

(五)當代非形式論證理論的共性
這四類論證理論在規范性理論構建、情境性實踐等方面都呈現一定的差異,然而,由于它們都是關注人們的日常論證實踐,因而存在著共同的研究對象,它們至少包括:
1.都給出了關于論證概念的描述。已形成的普遍共識是論證是由一組前提通過一個推論規則支持一個結論的推論序列。
2.都給出了攻擊論證的方式。例如,圖爾敏模型提出了一般意義上的反駁來質疑由根據到主張的保證;語用論辯術理論和新論辯術都是通過批判性問題來質疑論證的可接受性;約翰遜的論證理論是通過提出反對意見、批評和可替代立場等論辯性素材來攻擊論證。
3.多數理論討論了論證的結構或類型。例如,圖爾敏模型給出了由6個組成要素構成的論證的一般型式;語用論辯術理論定義了單一型和多重型等論證結構,新論辯術定義了單一型和收斂型等論證結構,兩種論證結構的分類之間存在一一對應的關系,如多重型論證就對應于收斂型論證。
4.多數理論討論了不同類型的論證圖式以及對應的批判性問題。語用論辯術理論概括了征兆關系等3種論證圖式,而新論辯術則給出了從位置到知道等26種論證圖式,并且兩者都給出了對應的批判性問題。
5.都從語用的視角展開理論的構建。圖爾敏模型的重要特征是具有領域依賴性,而其他論證理論都或多或少借鑒了奧斯汀(J.Austin)和塞爾(J.Searle)的言語行為理論或格萊斯(H.Grice)的會話理論等。
6.多數理論開啟了“論辯化”研究的道路,不同程度體現了論證的動態屬性和程序理性。語用論辯術理論和新論辯術都劃定了論證或對話程序的若干階段并且探討了一般化或情境化的規則。
無疑,這些理論的共性就是非形式邏輯的核心,它們是構成一個系統而成熟的論證理論的基本要素。同時,它們為人工智能視域下的形式化研究提供了理論源泉,部分內容可以被人工智能所表達和刻畫。
論證的人工智能模型自20世紀90年代末誕生以來在刻畫非單調推理、建模多主體系統等方面有著出色的表現。1987年美國哲學家波洛克(J.L.Pollock)區分了演繹推理與可廢止推理,并且給出攻擊命題和攻擊理由的兩種攻擊關系。1989年林方真和肖海姆(Y.Shoham)在吸收傳統缺省邏輯、限定邏輯等非單調邏輯的基礎上發展了第一個基于謂詞邏輯的形式論證系統,該系統給出了論證的形式化定義,但是沒有考慮沖突論證間的攻擊類型[11]。1995年潘明棟(P.M.Dung)在國際權威期刊《人工智能雜志》上發表的論文《論證的可接受性以及它在非單調邏輯的基本作用》首次給出了一種刻畫沖突論證的可接受性的抽象論證語義,它被認為是形式論證理論的奠基性理論[12]。在人工智能學家看來,形式論證理論是一類特殊的邏輯系統,對應于現代邏輯系統的基本構成,論證框架對應于邏輯句法、論證語義對應于邏輯語義、論證博弈對應于證明理論[13]。近些年來,人工智能開始被應用于表達和刻畫非形式邏輯,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論證(argument)概念的表達

如果A是一個形式如A1,……,An→/?ψ的論證,那么需要滿足以下條件:
Conc(A)=ψ;
Prem(A)=Prem(A1)∪,……,∪Prem(An);
Sub(A)=Sub(A1) ∪,……,∪Sub(An) ∪{A};
DefRules(A)=DefRules(A1) ∪,……,∪DefRules(An);
Toprule(A)=r=Con(A1)∧,……,∧Con(An)→/?ψ*Prem(A)、Conc(A)、Sub(A)、DefRules(A)、Toprule(A)分別表示論證A的前提、結論、子論證、可廢止推論規則以及最后一個可廢止推論規則。。
根據論證包含嚴格推論規則和可廢止推論規則將論證分為嚴格論證和可廢止論證,根據論證的前提是否屬于公理集將論證分為穩定論證和似真論證。
(二)攻擊(attack)類型及擊敗(defeat)關系的定義
非形式邏輯的攻擊類型在人工智能學家看來可以歸結為3種攻擊類型:質疑前提的破壞攻擊、反駁結論的反駁攻擊以及懷疑可廢止推論規則的中斷攻擊。例如,提出批判性問題以及提出前提與結論不相干的方式都可以歸結為攻擊可廢止推論規則。波洛克最早討論了兩種攻擊類型:如果M是S相信Q的一個可廢止理由,那么M*是該理由的一個反駁攻擊者(rebutter)當且僅當M*是一個攻擊者并且M*是S相信~Q的一個理由;如果P是S相信Q的一個可廢止理由,那么M*是該理由的一個中斷攻擊者(undercutter),當且僅當M*是一個攻擊者并且M*是懷疑或拒斥“如果P為真,那么Q為真”的一個理由[16]。簡單地說,攻擊結論的攻擊類型被稱為反駁攻擊,而攻擊理由的攻擊類型被稱為中斷攻擊。這種劃分也逐漸被后來的人工智能學家所接受,他們在不同的論證系統中給出了不同的形式化定義。例如,普拉肯在ASPIC+中還增加攻擊前提的破壞攻擊者(underminer),由此得到的3種攻擊類型定義如下:
1.A中斷B(關于B’)當且僅當對論證B’ ∈Sub(B)有Conc(A)∈n(r),使得Toprule(B’)=r是可廢止的;
2.A反駁B(關于B’)當且僅當對論證B’∈Sub(B)有Conc(A)∈φ,使得Conc(B’)=φ。
3.A破壞B(關于B’)當且僅當對論證B’∈Sub(B)有Conc(A)∈φ,使得φ∈Prem(B)[15]100。
擊敗關系是一類成功的攻擊關系,它的定義需要訴諸于論證間偏好的比較,論證A擊敗B當且僅當A反駁B(關于B’)且有A偏好于B,或A破壞B(關于φ)且有A偏好于φ,或A中斷B[15]102。需要說明的是攻擊前提和結論的攻擊類型都是對稱的,其構成擊敗關系必然要比較沖突論證間的偏好;而攻擊可廢止推論規則的攻擊類型是單向攻擊關系,它可以直接構成擊敗關系。
(三)論證結構以及圖解方法的形式化

論證的結構多以圖解方式得以展現,主流的非形式論證理論都對圖解方法有所討論。圖解方法可以清晰地表達論證的前提和結論以及論證之間的支持和攻擊關系,并且可以直觀地分辨出論證的組合結構和類型。由于人們在日常論證實踐中可能會省略前提,因而圖解方法還有助于幫助填補缺失的前提,使省略論證完整。形式論證理論研究了構圖方法的可視化,已經產生了在不同論證模型基礎上生成的圖解應用系統。例如:維赫(B.Verheij)基于內部結構模型CumulA的Argue!系統以及基于DeFlog的ArguMed系統[18];里德(C.Reed)與羅韋(G.Rowe)合作開發的描述雙極論證模型的Araucaria系統等[19]。
(四)論證圖式的形式化
普拉肯認為從人工智能角度將論證圖式看作是可廢止推論規則并且將批判性問題看作是不同類型的反論證[20]。以沃爾頓給出的訴諸因果聯系的論證圖式為例:“大前提:A和B之間存在正因果相關性,結論:A導致B。”[7]101將其轉化為可廢止推論圖式的方式是添加一個條件句前提:“如果A和B之間存在正因果相關性,那么A導致B。”由于基于論證圖式的論證不具備保真性,因而它是可廢止的,這種可廢止性往往是通過提出針對性的批判性問題來實現的。沃爾頓認為訴諸因果聯系的論證圖式一般存在3個基本的批判性問題,它們分別是:(1)是否真的存在A和B之間的聯系呢?(2)是否存在理由證明這種聯系不是一個巧合?(3)可能存在其他的第三種因素C是導致A和B的原因[7]103?按照普拉肯的方法,容易得到,問題(1)和(2)是挑戰可廢止推論規則的問題,因而可以看作是攻擊可廢止推論規則的中斷攻擊者;問題(3)是一個挑戰結論的問題,因而可以看作是攻擊結論的反駁攻擊者。
語用論辯術理論也給出了針對3種論證圖式的批判性問題。首先,征兆論證圖式的批判性問題有:是否還存在其他不是Y的情況同樣有特征Z,是否存在其他Y的情況沒有特征Z?其次,類比論證圖式的批判性問題有:Z與X之間是否存在顯著差異?最后,因果論證圖式的批判性問題有:Z是否總是導致Y[4]97-101?不難看出,語用論辯術理論的批判性問題主要關注推論規則是否存在例外,因而它本質上是一種攻擊可廢止推論規則的中斷攻擊類型。
(五)論證評估理論的構建
形式論證理論的評估理論是研究如何從精確化的定性或定量的視角評價論證的,其評價的手段是對論證的可接受性或可信度賦予一個信念狀態或信念度,潘明棟的抽象論證語義是目前應用最廣泛的方法,其評估思路是通過定義若干具有一定屬性的論證集合或擴充,從而反映其所包含的論證的可接受性。該語義首先定義了論證的可接受性:論證A是關于S可接受的當且僅當所有攻擊A的論證都被S中的某個論證攻擊。其次,定義了具備一定性質的論證的若干擴充:(1)S是可允許集當且僅當S中的所有論證都是關于S可接受的; (2)S是偏好擴充當且僅當S是極大可允許論證集;(3)S是穩定擴充當且僅當所有不屬于S的論證都被S中的某個論證攻擊;(4)S是完全擴充當且僅當S是可允許論證集并且所有關于S可接受的論證都屬于S;(5)S是可靠擴充當且僅當S是極小完全擴充[12]。可靠擴充中的論證元素被賦予最高的可接受性,即被證成的證成狀態。
非形式邏輯從程序和過程的角度關注的論證的評估,其中,語用論辯術理論和新論辯術理論的評估理論都要求回應針對論證圖式的批判性問題,而約翰遜的論證評估理論也要求處理標準反對意見以及應對可替代立場。形式論證理論可以表達非形式邏輯的評估方式,假設提出方甲給定一個基于論證圖式的論證A,反對方乙給出關于論證A的批判性問題或者提出反對意見并且其本身構成論證B,甲為了辯護論證A,進一步提出論證C以回應批判性問題或反對意見。在抽象論證語義下,存在B攻擊A和C攻擊B的攻擊關系,根據語義的定義可得{A}和{C}都是可靠擴充,因而論證A和C都是被證成的。也就是說,初始論證只有在回應批判性問題或者處理好反對意見的情況下才會被接受。
(六)動態性和程序性的形式化建模
非形式邏輯的發展呈現出“論辯化”的動態演化進程,論證不再僅被認為是作為結果的,而是一個包括論證結果的過程,這個過程至少包含了兩個博弈方,他們的目的都是為了辯護各自的主張,論證的過程是通過博弈雙方提出主張并且挑戰主張的方式推進的。作為過程的論證體現了論證的動態性和程序性,語用論辯術理論和新論辯術都研究了論證的程序理論,設置了論證展開的若干階段并且發展了一系列調控博弈方言語行為的程序性規則。比較而言,現代邏輯學也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產生了動態邏輯的萌芽,埃朗根學派創始人、德國數學家洛倫岑(P.Lorenzen)在1958年撰寫的《邏輯與博弈》一文中就提出了對話博弈的理論,該文在1960年才正式發表,直到1978年與其學生洛倫茨(K.Lorenz)合作的《對話邏輯》一書中再版時才為人所知[21]。由此可知,現代邏輯中的動態思想應當與圖爾敏的論證理論產生于同一個時期,甚至要早于后者,因為洛倫岑在1955年出版的著作《結構邏輯與數學引論》中就已經提出了對話博弈的初步思想[21]671-672。
形式論辯術和對話邏輯的發展注重對論證的動態性和程序性的表達。1970年,漢布林在《謬誤》一書中開創了形式論辯術,他對標準謬誤理論進行了批判并指出了形式邏輯處理謬誤的不足,創造性地引入了一種建模對話的方法并用以分析和評估謬誤。漢布林的貢獻引領了論辯術的全面復興,隨后涌現了一批追隨形式論辯術進路的邏輯學家,產生了大批的學術成果。較有代表性的理論包括:巴思(E.Barth)與克羅勃(E.Krabbe)的《從公理到對話》、麥肯齊(J.Mackenzie)的DC對話系統、沃爾頓與克羅勃的《對話中的承諾》、普拉肯的論證博弈模型。目前,形式論證理論作為一種建模主體間互動的理論被廣泛應用于人工智能研究的多個領域,包括智能主體及多主體系統研究、可計算語義理論及情景化對話的建模等,特別是形式論證理論還被專門應用于建模非形式論證理論中的對話類型,例如,普拉肯綜述了多種刻畫說服型對話的形式化模型[22]。
人工智能對非形式邏輯的表達和刻畫并不是獨立的,諸多研究對象的形式化都是彼此聯系的,例如:論證結構以及圖解方法離不開論證的概念和論證間的攻擊方式,論證圖式需要結合對應的批判性問題。論證的動態性和程序性必然與論證的評估緊密相連,這些密不可分的內容形成了論證的人工智能模型的重要組成。這些富有成效的形式化工作表明,人工智能關注非形式邏輯并不是局限于一些簡單的概念,而是在多方面理解、表達和刻畫當代論證理論的共性內容。然而,一些形式邏輯學家因此認為人工智能或現代邏輯可以形式化所有的非形式論證理論,或者說非形式邏輯所關注和研究的問題都可以被人工智能所建模,因而輕視甚至否認非形式邏輯的理論價值和實踐意義。
顯然,這種觀點并沒有正確理解非形式邏輯的學科內涵,更加沒有理解人工智能對于非形式邏輯而言的意義。首先,非形式邏輯并沒有與形式邏輯相沖突,形式邏輯關注以演繹有效性為導向的論證分析和評估,但在不能很好地處理自然語言論證的歧義性和語用特點,而非形式邏輯作為一種補充性理論,它專注于自然語言論證的實踐性轉向,提出了可接受性、相關性和充分性等補充性評估標準。其次,人工智能無法刻畫所有的非形式邏輯,而只是部分的內容,或者說,以目前的技術和理論還不足以刻畫一些問題。例如,約翰遜論證理論的論辯性外層包含了對論辯性素材的回應,具體包括預見與回應反對意見、預見與回應批評、預見后果或推論,這種預見性行為就難以被形式化;形式論辯術研究了如何從形式化的角度分析和評價謬誤,但是新論辯術和語用論辯術理論超越了形式邏輯對于謬誤的消極觀點,辯證地看待謬誤在實踐推理中的積極作用。
非形式論證理論和人工智能是互相借鑒和補充的關系,這種關系可以概括為兩個方面:一方面,非形式邏輯啟發了形式論證理論,除以上關于論證分析和評估理論等的形式化表達,人工智能還借鑒了非形式邏輯的諸多因素,如卡朋(B.Capon)就借鑒了佩雷爾曼的新修辭學的聽眾理論。這些應用都意味著人工智能視域下非形式邏輯的形式化不但沒有中斷其理論的影響力,反而使其理論得到更好的推廣和應用。因而,與其說人工智能形式化了非形式邏輯,不如說非形式邏輯啟發了人工智能。另一方面,人工智能促進非形式邏輯在一些具體領域實現了新發展,由于人工語言的精確性,人工智能在表達和刻畫一些概念時較非形式邏輯更加清楚和準確,而且人工智能使得非形式邏輯的研究內容得到更為深入的解構,非形式論證理論的形式化也使得其理論內涵在其學科范圍之外的其他領域得到再次解讀。總的來說,人工智能與非形式邏輯的發展是共生和相互促進的,不能突出一方的作用而忽略另一方的作用,非形式邏輯的諸多成熟理論為形式論證的理論提供了理論支持和哲學辯護,而人工智能也將在持續吸收非形式邏輯特性的演進過程中不斷產生新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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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佑法)
On Informal Logic Under the View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WEI Bin
(School of Administrative Law,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Chongqing 401120, China)
Informal logic studies the argumentation practice in people’s daily life, which concerns the dialectical, procedural, and pragmatic features of argumentation. Based on the formal argumentation theory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it studies the abstract argumentation activities between intelligent agents. It reconstructs several theories of informal logic by adopting informal logic features, which indirectly results that its discipline functions and theoretical demand are doubted. However, this idea does not grasp the essence of informal logic, which is not conflict with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but they are complementary to each other. Informal logic inspires the development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provides it theory sources and philosophical justificatio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makes informal logic a better promotion and development, and many important notions and research objects can be exactly described through the formal expression of artificial languag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informal Logic;formal argumentation theory; Toulmin model
2016-06-27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刑事冤假錯案發現的分析和評估模型研究”(15YJCZH182)
魏斌(1986—),男,江西南昌人,講師,哲學博士,研究方向:人工智能邏輯、法律邏輯。
魏斌.人工智能視域下的非形式邏輯[J].重慶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2016(10):6-14.
format:WEI Bin.On Informal Logic Under the View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J].Journal of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2016(10):6-14.
10.3969/j.issn.1674-8425(s).2016.10.002
中國邏輯學會會長 鄒崇理 研究員
B81
A
1674-8425(2016)10-0006-09
主持人語:
非形式邏輯研究的興起,不僅意味著對邏輯學的重新認識,也意味著邏輯學向其原初創發時的實用論證意義的回歸。《人工智能視域下的非形式邏輯》一文審視了非形式邏輯爭論過程中的一些問題,重新論述了非形式邏輯的本質,并從中看到了它與人工智能理論之間的交集,以及它對人工智能發展的作用及價值辯護、二者之間相互促進的可能,等等。這種觀念在當今非形式邏輯與現代形式邏輯二者對立,絕對否定其一、肯定其一的現實情況下,其研究主旨值得贊揚。
圖爾敏在對邏輯史的考察中指出,邏輯學的發展既有幾何學背景,又有法律背景。并且進一步說明,人們對有效性的認識既與幾何學證明的發展有關,也與法律論證的發展有關,所以他提出以法律模型代替幾何模型,以達到修正有效性的目的。《論法律推理的形式化》一文則將法律推理重回形式化的道路,力爭從語用推理的視角,探索出一條“形式理性”與“實質理性”相結合的形式化途徑。從當前法律邏輯或法律論證研究的熱點來看,有一定的理論意義與現實意義。
應該說,批判性思維的起源可以上溯至亞里士多德討論辯證的推理及有關論辯的理論。但批判性思維引起思維科學界,尤其是中國思維科學界廣泛的關注,則是近十多年的事情。《論當代批判性思維的早期形式:宣傳分析》一文從宣傳分析的角度論述當代批判性思維的早期形式,文章的進入點有其獨特性。但宣傳分析是廣播和報紙時代的批判性思維的典型形式,還是宣傳分析是廣播和報紙時代表達或展現批判性思維的典型形式,兩者是不同的。因此,可能會引起一些爭論。這種爭論也似乎能夠引發一些如何分析評價批判性思維的作用及價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