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發財
記得在初中歷史課上,講“洋務運動”時,老師忽然激動了,大罵李鴻章,說他是封建勢力的代表人物,反動、腐朽、愚昧、落后,尸位素餐,狗屁不懂,只知道在文件上蓋大紅章,所以叫李鴻章。人一有情緒,說出的話就不負責任。事實上李鴻章對工作是盡職盡責的,特別是洋務工作。在他的主持、參與下,洋務派創建了中國近代第一條鐵路、第一座鋼鐵廠、第一座機器制造廠、第一所近代化軍校、第一支近代化海軍艦隊……李鴻章在戰略上高瞻遠矚,除了指導發展,在實踐應用上他也稱得上一名合格的科技工作者。
在由兩次鴉片戰爭和太平天國運動引發的洋務運動中,李鴻章最初關注的,自然是軍事科技。早在太平天國時期,在寫給曾國藩的信中,他盛贊外國槍炮的威力:“洋兵數千槍炮并發,所當輒靡。其落地開花炸彈真神技也!”此后,淮軍大量引進炸彈。不料洪秀全應對得詭異,拼命封了幾千個王。
“王對炸彈”,打得兩敗俱傷。痛定思痛,李鴻章開始研究更先進的后膛炮。1874年,他的奏折中對后膛炮的見解已經相當精到:“后膛裝藥槍炮最為近時利器。查格林炮一宗不能及遠,僅可為守營墻護大炮之用。唯德國克虜伯4磅鋼炮可以命中致遠,質堅體輕,用馬拖拉,行走如飛,現在俄、德、英、法各國平地戰陣皆以此器為最利,陸軍炮隊專用此種,所需子彈之價格與炮價相等。”
李鴻章當然不滿足于進口,很早就開始自主研發。1865年9月,為成立江南制造總局,他上奏折稱“正名辦物,以絕洋人覬覦”。因制造局的主要任務是制造槍炮彈藥,他提議總辦由蘇淞太道丁日昌擔當:“丁日昌不做槍炮,天理難容!”
洋務運動持續近三十年,李鴻章的興趣逐步從軍事科技轉移到民用科技,由血拼沙場轉為shopping商場,不斷接觸西方先進器物。1869年訪英,他帶回一架鍍金的勝家手搖式縫紉機,作為禮物送給了慈禧。同一年,赴德訪問的他與俾斯麥閑聊時說到自己的槍傷,俾斯麥表示,科學家倫琴發明了一種機器,能看見人骨和內臟。李鴻章隨即去了醫院,電光一閃,成為第一個照X光的中國人。只可惜膠片是黑白的,不然可以帶回國讓老佛爺(以及像我的歷史老師這種反對者)看看他的那顆愛國紅心。
若只是代購,并不足以完成科技工作者的身份定位;當然,李鴻章的科技素養也是緊跟時代的。“旋木、打眼、絞螺旋、鑄彈諸機器,皆綰于汽爐,中盛水而下熾炭,水沸氣滿,開竅由銅喉達入氣筒,筒中絡一鐵柱,隨氣升降俯仰,撥動鐵輪,輪綰皮帶,系繞軸心,彼此連綴,輪轉則帶旋,帶旋則機動,僅資人力以發縱,不靠人力之運動。”李鴻章這本描述蒸汽動力運轉的奏折,實際上也是中國近現代的第一篇科普文章。
他的科普文章甚至廣播海外。且看他1887年發表于香港《德臣西報》的論文:“醫學同化學是姊妹科學,應給以同樣的重視,不但應該了解它們的組合,而且必須明了該如何分析,因為不這樣就不能在診斷和治療上發揮精確的作用。永遠關注于科學原理以行診斷的收獲,能夠補救在解剖學及化學的理論上的不足,而其最終的結果是將智識由黑暗變為光明。”這種超越時代的高遠眼界和見識,除了軍用和天文望遠鏡,無人匹敵。
李鴻章對西方的關注是全方位的。《李鴻章家族》一書說,美國人畢德格作為其幕僚,“用中文朗讀了不下800部英文、法文和德文的書籍,使李鴻章對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一切,都不再生疏”。畢德格感慨道:“很難設想,當時中國還有哪一位高官像李鴻章這樣,用這樣的方式讀了如此豐富的外國書籍。”筆者也很感慨,很難設想,當時中國還有哪一位高官像李鴻章這樣,用這樣的方式創辦了中國第一個有聲讀物電臺。
啰唆到了這兒,交代一下我的歷史老師。在痛斥李鴻章的尾聲,老師又罵起了洋務運動,說洋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搶我土地,霸我男兒。判詞雖然有點跑題,但我們很理解她,因為那時她的男友剛跟她分手,好像是投奔“萬惡的洋人”的懷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