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工“跪地取錢”之前發生了什么？

胡印斌

有平等，有尊重，才有可能培育出健全的公民人格。不然，跪下來的就絕不會僅僅是一個農民工。

前不久，一張農民工在銀行脫鞋跪地取錢的照片刷屏網絡。據報道，事發銀行的保安金師傅說，當時銀行開門不久，他正在拖地打掃衛生，一個農民工騎電動車過來，車上腳上都有泥，“到門口后，他就開始脫鞋，我讓他別脫，直接進去，地面就是讓人踩的嘛。但他說不想把剛拖的地面弄臟，硬是脫掉了鞋”。

“跪地取錢”的農民工收獲了鋪天蓋地的贊美，更有人認為，農民工和保安相互體諒，在公共空間尊重與信任稀缺的當下，奉獻了一出愛心暖心大戲。

可我分明看到，農民工的行止舉動透著某種深刻的卑怯、揮之不去的惶恐，乃至“脫鞋”之舉幾乎成為一種行為強迫癥。我甚至可以認為，在此之前，這位農民工肯定因為自己的“臟”而被訓斥過。他的進門脫鞋，更像是被城市、被自以為高等的人規訓的結果。

我們的城市日漸華美，種種原本應該服務于人的機構與場所，也越來越脫離了其本質，而“高大上”起來。這一方面使得某些群體自高自大，產生某種超凡脫塵的幻覺；另一方面也越來越排斥底層民眾，一個“車上腳上都有泥”的農民工，走到一塵不染的銀行門口，心理上有些畏懼，實在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很多人盡管也承認，城市的發展離不開低端勞動力，但卻認為他們最好是隱形人，躲藏在不為人知、不讓人見的角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不知道這樣的“層級意識”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但幾乎每個人都有類似經驗，那就是，絕大多數農民工都盡量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城市的屋檐下。

從新聞中每每可以看到，有農民工因為怕弄臟公交車座位而不敢落座，有環衛工人因為不小心碰到行人的衣服而被謾罵毆打，有送水工因為踩臟人家的地面而被指責……這樣的事情發生得多了，必然會傳遞給農民工冰冷的拒絕信號，從而迫使其更加小心、更加卑怯。

我們在贊美農民工“跪地取錢”的忠厚、恕道時，其實也應該反思一下，城市何以讓他們如此卑微？如果他們的善良并非是出自本心，而是外部環境擠壓的結果，那由此產生的究竟是愛心還是委屈？

每個人生來平等，這是基本的人權，也是人的行為不會走樣、扭曲的前提。唯其有平等，才可能真正實現人的城市化，而不是僅僅把億萬農民工當作建設城市的工具。事實上，正是因為時下無所不在的歧視，乃至界限分明的“層級意識”，才使很多進城的農民工不得不矮到塵埃里，作為一種茍且生存的技術與策略，既為自保，也是一種不滿的默默蓄積。

多年以前，河北農民企業家孫大午進城做客，因為朋友讓他進屋前先套上鞋套，憤而抗議，引發一場波及很廣的“鞋套風波”。當時不少人認為孫大午有點“小題大做”，大可不必那么敏感、脆弱。現在看來，孫大午爭取的其實并不是不套鞋套的“特權”，而應該是人與人之間的平等與尊重。

有平等，有尊重，才有可能培育出健全的公民人格。不然，跪下來的就絕不會僅僅是一個農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