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父親張覺青烈士

張月朗

2015年是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東江縱隊三支隊上九連山創建革命根據地70周年，也是先父張覺青烈士犧牲的70周年。父親是廣東和平縣陽明鎮人，1906出生，是中共和平縣首任組織部長，東縱三支隊民運大隊長。父親離家時我才五歲，犧牲時我剛滿十一歲。我只有從革命前輩們的講述和有關史料的記載中，了解父親的革命業績。

一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的一天，在驚伯家（黃驚白同志，東縱北撤老戰士）見到一位自稱是張覺青學生的客人，閑談中，說到當年聽先父講課的事。他說：“張覺青是位好老師，他的一些講課，我現在還記得，如講孫中山的遺囑：孫中山先生領導辛亥革命，推翻滿清皇帝，但中國還有大大小小的地方皇帝，土皇帝，這就是大大小小的軍閥，大大小小的土豪劣紳，他們還騎在老百姓頭上，作威作福，欺壓百姓。所以孫中山遺囑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張老師講得既簡明又勵志，讓人難忘。”

驚伯說：“覺青在大湖弘毅、熱水東華、博羅響水等小學教書，以教師身份掩護革命的工作，傳播革命思想，人們都稱他張先生。我與他同年同鄉又是同學，也一起參加革命。覺青家景清貧，早年喪父，全靠母親撫養，無田無地，住屋也是母親娘家舅父的房子。常常交不起學費，開學時找人擔保，借租。如果不是家在學校就近，可以外宿外膳，簡直無法完成高小和中學學業。他志存高遠，在學生時代就參加五四運動，這給九連山下的和平縣城帶來了清新的影響。他讀書勤奮刻苦，不但學好課內知識，課余聯絡一批同學知己訂閱共產黨人和進步人士主編的《少年雜志》、《學生雜志》、《響導》、《新青年》等期刊，組織讀書會，追求知識，探索真理，成績也很好，在同學中威信也高。覺青和我們讀書會的人受‘五四精神和大革命精神的熏陶，是好學生好青年。”

在打倒“四人幫”的第一個春節，我去驚伯家拜年，他正在反復吟誦一首懷念周總理的詩：“天驚一聲雷，地傾絕其維。頓時九州寂，無語皆淚水……”。見我來了，就深有感觸地談起了對周總理的特殊情懷。1925年二次東征時，周恩來主政東江，派共產黨員劉亞佛擔任和平縣政府總務科長（秘書）。劉亞佛的到來就把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帶進了山城和平，他經常到縣城中小學宣講大革命的形勢，傳播革命思想，孫中山的新三民主義聯俄聯共扶助工農三大政策等。于是，和平縣的先進青年，張覺青，黃驚白、卜恨生等茅塞頓開。后來得知劉亞佛就是震動全國的“3·18”慘案的烈士劉和珍的哥哥（原名劉和貴），于是對他格外尊重，視為知己。在他的幫助和引導下，和平縣1926年初由黃驚白、張覺青、卜恨生發起的“新和平青年團”誕生了，從此才有了蓬勃興起的和平縣工農運動，和平大地革命烽火越燒越旺。若沒有周恩來派劉亞佛來和平縣，就沒有和平縣新和平青年團，所以周恩來是和平縣革命烽火的點火人，張覺青、羅響（和平縣首位縣委書記，中共七大代表）、黃驚白等就是被點燃的火種。中共和平縣第一個黨支部的十三個黨員中就有五個是新和平青年團的團員，張覺青、羅響、黃驚白、陳仁和朱理從。

新和平青年團黃驚白負總責并辦“微光”刊物，宣傳反帝反封建革命思想，發動群眾響應革命政府號召。張覺青為工運干事，負責工運，卜恨生為農運干事，負責農運，團員最多時有八十多人。黃驚白說，張覺青有兩件事值得關注，一是張覺青在劉亞佛的指導下，帶領團員經常深入工人群眾，發動工人組織工會，如陸運工會。和平縣是運鹽通道，設有鹽埠。從合水到縣城以至贛南，運鹽全靠肩挑，運鹽工人有一兩千人，靠肩挑為活。由于運費低，生活艱苦，迫切要求提高運費。張覺青率領陸運工人為主的一千多人舉行示威游行，要求提高運費并取得了勝利。后來，張覺青被工人選為工人代表，出席省工代會。第二件事是在大湖創辦平民夜校宣傳“共產黨宣言”等革命思想。1926年春，張覺青到大湖盤石弘毅小學教書，他在師生中間傳閱《共產黨宣言》、《響導》、《新青年》等革命進步書刊，結交進步老師曾樹光、曾光普和當地進步人士曾新旺、曾貞詳等。張覺青提出舉辦平民夜校的建議，得到大家一致贊同。幾天后曾貞詳帶著張覺青給梅縣朋友的信，在梅縣買回一百多本平民課本，在弘毅小學貼出了大湖壩平民夜校招生廣告，隨后開學。在盤石東湖等地辦了四間平民夜校，學員人數達270多人，在畢業時舉行游行，高喊“打倒列強”“耕者有其田”等口號。這對喚起大湖民眾起到了很好的啟蒙作用。在抗日時期東湖小學成為我黨一個重要聯絡據點。

1927年夏，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大肆屠殺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和平縣的反動勢力逼走了劉亞佛，誣指張覺青、黃驚白、卜恨生等是共產黨，明令通緝，并下令解散工會、農會和青年團體。張覺青、黃驚白等被迫出走博羅、惠州。1931年張覺青在惠陽平海教書，被誣陷為共產黨抓入獄坐牢，幾乎病死獄中。1932年末，羅響赴惠陽探望張覺青，談到創辦東華小學的事，得到張覺青的支持，答應出獄后幫羅響一起辦學。后張覺青得到和平中學校長黃漢榮、惠州三中校長張世宣（張覺青在和中讀書的老師）擔釋，幸免于難。

1934年秋，熱水鄉東華小學正式開辦，羅響任校長，張覺青任教導主任。進步青年羅鏡清、王守中等被聘為教員，白天為小學生上課，晚上辦民眾夜校。夜校以“大眾生活”、“中國農村”為基本教學內容。一時間，山村有了生機，白天書聲瑯瑯，夜晚燈火通明，羅響、張覺青等給農民讀書報、講形勢，啟發農民的覺悟，激發他們的愛國熱情。他們還走村串戶，把這種夜校擴展到整個熱水鄉村。東華小學成了進步青年的核心，培養農運骨干的基地，為后來成立農會建立抗日自衛隊，開展減租減息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東華小學也成了中共和平縣第一個黨支部的所在地。

二

1937年“七·七”事變后，羅響、張覺青等寫信到延安，與新華社聯系訂閱《新華日報》、《解放雜志》等報刊，并請新華社復信指導本縣的抗日救亡運動。10月，張覺青與羅響、黃驚白等在中共中央統一戰線的方針指導下，通過縣長韓甲光、國民黨縣特派員陳枕溪、十九路團長黃漢廷營長周剛如等組成了“和平縣抗敵后援會”。張覺青被評選為委員，并負責日常工作。羅響、張覺青在熱水首先組織了農會、抗日自衛隊。在長期的斗爭中，張覺青、羅響逐步認識到，中國的抗日、中國革命只有依靠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才能勝利。于是，張覺青、羅響等進步青年迫切地找尋共產黨，盼望能加入黨的組織，得到黨的直接領導培養。1938年5月。羅響在老隆找到了中共廣東省委派到東江建黨組織的麥文。經過麥文的考察，羅響、張覺青終于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為和平縣的第一批共產黨員。從此，張覺青直接在黨的領導下為革命工作。

熱水區書記葉吉祥說，根據黨的指示熱水要做好農會和抗日自衛隊的鞏固工作，開展‘減租減息工作。張覺青與羅響便跟農會干部一起帶領農會會員和貧苦農民開展減租運動。經過與熱水地主分子代表黃達川的斗爭，熱水農會取得了“二五減租”后“早六晚四”交租的勝利。此次勝利，極大地影響和震動了東江上游地區，熱水農會的威信也大為提高，這是羅響、張覺青在黨的領導下取得的勝利。

1939年春，國際友人艾黎創辦的中國“工合”，派張仁石等同志來和平縣組建中國“工合”和平辦事事務所，中共和平縣工委派張覺青參與籌建，并擔任“工合”和平事務所指導員兼秘書。在職期間，派謝平波、葉景盛等黨員到江西瑞金參加‘工合東南辦事處舉辦的第一期干部訓練班學習，為“工合”在和平的發展起了重要作用。張覺青入黨后，在和平擔任過組織委員、支部書記、縣工委組織部長、縣委組織部長等職，為和平縣黨組織的建設作出了貢獻。

上世紀七十年代，羅響對我說：“你爸是搞黨的組織工作，工作得很好。我們和平縣開始只有3個黨員參加龍川中心支部，后來在東華小學成立和平縣第一個黨支部，不久又成立了和平縣委，黨組織發展壯大很快，覺青作出了很大的努力。他的最大特點是善于作群眾工作，群眾關系好，在群眾中有威信。當時發展的這批黨員都是黨的骨干，如謝平波、周寶時就是覺青親自找他們談話發展的。謝平波是‘農會、‘工合骨干，周寶時后來擔任了縣委書記，他們先后犧牲了。”

1999年和平縣原省人民代表縣政協副主席羅秋云對我說，他是張覺青介紹入黨的，當時張覺青對他說，你是在民族危難時入黨的，要團結發展抗日的進步力量。2012年東縱老戰士游書馨對我說，張覺青是他入黨的監誓人，他回鄉拜祭祖先時也拜祭了張覺青的烈士墓，默默地告慰烈士，永記誓言，忠于黨忠于人民。

1940年春，張覺青、黃驚白的身份暴露，為了安全，東江特委指示張、黃撤離和平，并通過進步人士國民黨博羅縣黨部書記長陳潔的幫助，進入博羅縣國民黨部任職。張覺青擔任縣黨部組織干事兼管“社會服務處”工作。黃驚白擔任陳潔的秘書兼黨部的宣傳干事。從此，他們一面開展統戰工作，一面以國民黨的身份掩護我黨的活動。

一次驚伯對我說：“我和覺青兩次在博羅工作，時間七、八年。在革命生涯中是重要的一段歷程。第一次是1927年因新和平青年團的事說我們是共產黨人遭通緝，多虧國民黨左派人士陳潔安排我們在響水小學教書而躲過那場災難。第二次是1940年至1945年，以真正共產黨員身份，按東江特委的指示，協助陳潔開展工作。我們立場堅定，言行謹慎，膽大心細，忠心耿耿，為黨搜集情報，傳達情報。覺青利用社會服務處的名義，安插黨員和進步青年到有關部門任職，有時他用‘國民黨縣黨部的身份為我黨的負責人及交通情報人員出具介紹信、證件或提供其他的方便，掩護他們開展黨的活動。”

打倒“四人幫”后，我在珠影廠落實政策辦公室工作。一天左洪濤同志的夫人胡重華同志來辦公室問我是不是張覺青同志的兒子。我說：“是的。”我問她：“是否認識張覺青？”她說：“有過幾次接觸，那時覺青同志是國民黨部干事，我是國民黨軍官太太，同是地下戰線。前些天老同事聚會，大家談起他，很想念他。”

三

1945年，日本無條件投降后，東江縱隊堅決執行中共中央“以革命的兩手反對蔣介石的反革命兩手”的方針，于同年10月命東縱三支隊挺進九連山開辟革命游擊根據地。張覺青亦奉命隨隊北上九連山。為了能迅速與地方黨組織取得聯系，支隊出發前幾天，派張覺青秘密先行，他去大湖、青州、熱水等地與地方黨組織聯系。在大湖找了黃華明、黃百練，熱水找了羅鏡清、王守中等。三支隊政委曾源說：“覺青打前站，為部隊后來能與地方黨取得聯系，起了重要作用。到九連后，支隊決定由張覺青擔任全支隊的民運工作的領導，負責領導策劃九連地區的群眾工作。部隊分散活動時，張覺青與曾志云一起率一大隊到青州、大湖、忠信地區，打通船塘、三河地區的聯系。12月21日在大片田情報站，張覺青得知國民黨反動派調集了近萬武裝，分四路進攻九連。接情報后，即布置賴書祥同志向駐青州的曾志云報告。他親自去熱水向支隊總部報告，豈料，當他途經熱水下徑時，與國民黨軍突然遭遇。他折入農家避閃，脫離險境。由于該村特務黃增進的告密，國民黨軍隊再折回搜查。張覺青不幸被捕。關押在石圳小學，重兵把守。群眾聞訊，立即報請我部請求營救。”

曾源同志說：“當時支隊領導得知不幸消息，感到突然和痛心。我，彭躍、瞿信、陳一民立即與有關人員開會研究，一方面通過地方同志了解情況，一方面派人偵察，尋找搶救辦法。我們幾位支隊領導還親自到石圳對面山頭偵察地形，經過多次偵察了解，敵軍一個營兵力駐扎在石圳，據村防守，戒備森嚴。我隊以強攻搶救不易得手。即使攻入，敵人必將殺害張覺青，估計敵人總要把張押出和平城，乃計劃在敵軍必經之路上伏擊搶救。”

在石圳小學，張覺青受盡嚴刑拷打、折磨、皮開肉綻、骨折筋斷。張覺青不低頭、不屈服、不吐露半點機密，還義正辭嚴地控訴國民黨挑起內戰迫害人民的罪行。敵人無計可施，拿出紙筆逼迫他寫自白書，張覺青傲然一笑，連續寫了“死，死，死”三個大字，體現了共產黨員寧死不屈、視死如歸的英勇氣節和精神，也體現了共產黨人的錚錚鐵骨，耿耿丹心。

敵人從張覺青口里得不到我黨我軍的任何情報，欲將他解往縣城繼續審訊，但又怕我軍中途伏擊搶救，竟于12月30日上午九時，將張覺青就地殺害。行刑前，敵人戒備森嚴，殺氣騰騰，張覺青泰然自若，昂首挺胸，高呼“中國共產黨萬歲！”體現了對共產主義崇高理想和信仰的必勝信心。

曾源同志說：“張覺青同志是我隊在九連地區斗爭中第一位壯烈犧牲的烈士，值得懷念，永垂不朽！”新中國成立后和平縣首任中共縣委書記兼縣長黃志猷同志在1982年對我說，1946年3月我用路遙的筆名寫紀念張覺青的文章，發表在香港的“正報”，是為了贊揚他對革命事業，對黨至死不變的忠誠，他對共產主義的信仰和革命精神正如魯迅說的“石在、火種是不會絕的！”“正報”是當時中共廣東區黨委在香港的秘密機關報。東縱老戰士東二支鋼鐵連連長曾坤延同志，2003年對我說，我寫文章懷念張覺青同志，他是在我的家鄉大湖，最早傳播革命思想的人，也是東縱三支隊的戰友。

父親張覺青在我的心中是一座永遠的豐碑，像九連的竹子四季常青，虛心節挺，點綴美化九連的山山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