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利
一、基本案情
田某某,北京某醫療器械有限公司員工,住北京市通州區潞城鎮。1994年3月23日因犯盜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犯敲詐勒索罪,被判處有期徒刑2年,決定執行有期徒刑6年;1994年9月21日因犯脫逃罪,被判處有期徒刑2年,2000年10月刑滿釋放。2013年8月14日因涉嫌犯盜竊罪被刑事拘留,同年8月21日被取保候審。
2010年左右,侯某(男,18歲)到田某某所在的工作單位學徒,后認其為干爹。2011年侯某辭職,但仍與田某某聯系密切,并偶爾向田某某借錢。2013年8月13日15時許,田某某酒后尋找侯某未果,遂來到侯某與侯某某(男,24歲)位于北京市通州區潞城鎮的共同租住地,先用磚頭砸門鎖,后用刀割開紗窗,破窗進入屋內,將侯某放在桌子上的“三星”牌T211型手機一部(估價值2060元,在侯某購買手機時田某某幫助支出300元,發票名字為田某某),以及侯某某放在另一張桌子上的“華為”牌T8830型手機一部(估價值410元)拿走,在保持上述兩部手機開機的情況下放于自家柜子上,后上床休息。同日17時許,侯某發現家中被盜并報警,警察稱可能為熟人作案,侯某同時聽說田某某曾找過他,遂來到其家中,在未吵醒田某某的情況下發現手機并拿走手機。同日23時許,侯某又返回田某某家,問田某某:為什么拿手機?田某某說:你怎么知道我拿你手機。侯某說:手機就在你這,我都拿走了。田某某沒再說什么。次日,田某某接到侯某的電話后到派出所說明情況,侯某、侯某某對其表示諒解,不要求追究田某某的責任。
田某某承認犯盜竊罪,但對于拿走手機的動機供述有變化,第一次供述稱為了尋求刺激,而且供述對屋內物品進行了翻動;第二次供述侯某不務正業,為了氣侯某;第三次供述沒想那么多就偷走了;第四次供述不想讓侯某用,不想讓侯某和別人聯系,同時供述認為兩部手機都是侯某的。
2014年3月,北京市通州區人民檢察院檢委會經過討論認為,田某某已構成盜竊罪,但情節輕微,不需要判處刑罰,決定相對不起訴。
二、分歧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田某某有非法占有的目的,構成盜竊罪,但可以相對不起訴。理由是:(1)找不到侯某與破窗進入侯某家中拿走兩部手機沒有必然聯系,本案可以認定為臨時起意盜竊。(2)田某某將他人手機放在了自己家中,手機脫離了被害人的控制,不能以田某某是否實際使用來推斷其是否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刑法中非法占有目的,不需要額外證明,只要客觀上占有他人財物就可以認定。(3)雙方關系特殊,贓物已發還,被害人不要求追究,屬于犯罪情節。
第二種意見認為,田某某沒有非法占有的目的,不構成犯罪,應當絕對不起訴。理由是:(1)田某某與侯某是干父子關系,田某某平時還接濟侯某,不存在盜竊侯某的可能。(2)田某某事后沒有處分手機,也能印證其沒有非法占有的目的。
第三種意見認為,認定田某某有非法占有為目的的證據不足,應當存疑不起訴。理由是:田某某采用破壞性手段竊取財物的客觀行為,與田某某沒有非法占有目的的主觀辯解同時存在,且田某某與侯某關系特殊,田某某沒有對手機進行處分的意思表示印證了田某某的辯解,故不好判斷田某某的主觀故意。
三、評析意見
筆者贊同第一種意見,理由如下:
(一)非法占有目的的內容包括排除意思與利用意思,具有區分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的機能
通說認為,盜竊罪以非法占有目的為必要,非法占有目的包括排除意思與利用意思。排除意思不限于永久性剝奪公司財產的意思,而是達到了可罰程度的妨害他人利用財產的意思,排除意思的主要機能是將不值得科處刑罰的盜用行為排除在犯罪之外。[1]簡言之,盜用行為與盜竊行為在外型上幾乎不能區分,必須借用于非法占有目的,即盜用行為屬于一時使用他人財物的行為,用后準備歸還,該種行為一般不作為犯罪處理;盜竊行為屬于意欲永久性地剝奪對方對財物的占有而不歸還的意思,是犯罪行為。具體到本案,田某某沒有盜用手機的辯解,也沒有主動歸還手機的行為,另外田某某也不存在同時使用他人兩部手機的現實緊迫性,故可排除田某某系盜用手機的情形。
利用意思不限于遵從財物本來的經濟用途進行利用的意思,而是遵從財物可能具有的用途進行利用、處分的意思,利用意思的機能主要是解決盜竊罪與故意毀壞財物罪的區分。[2]簡言之,盜竊與毀壞財物從客觀上是容易區分的,即盜竊表現為奪取占有,而故意毀壞財物表現為損毀財物,但對于奪取占有的同時損毀財物以及基于毀棄目的而奪取占有的情況,如果不考慮非法占有目的均認定為盜竊,故意毀壞財物只能僅限于不轉移占有的對財物的毀壞,而且不能說明盜竊罪重于故意毀壞財物罪的實質依據。一般來說,凡是以單純毀壞、隱匿意思以外的意思而取得他人財物的,都可能評價為具有遵從財物可能具有的用途進行利用、處分的意思。[3]具體到本案,田某某沒有將手機毀壞、隱匿的辯解,至于對手機進行處分的意思表示問題,因為本案發生后,田某某就回到家中休息,不是田某某主動提示拿了侯某的手機,當侯某自己及時發現手機詢問田某某時,田某某還詢問發現的原因,可見田某某的不關機以及將手機放置在柜子上,并不是有意讓侯某發現,實際上田某某已經可以任意處分手機,不需要田某某口供明確供述準備將手機變賣或者贈與他人,以及具有印證該供述的客觀行為,并依此才能認定田某某具有對手機進行處分的意思表示。
(二)盜竊罪是狀態犯,只能根據行為時的情況判斷行為性質,而不能因為口供不穩定就簡單存疑
田某某幾次口供對于拿走手機動機的供述均不一致,可見其沒有如實供述行為時的真實目的,但通過如下客觀行為可以推斷其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
1.田某某第一次供述明知屋內住了兩個人,而且翻動了屋中的背包,可見其圖財的意圖明顯,與其用磚頭砸門、用刀割窗紗鉆闖進入屋內的手段行為相吻合,該供述系第一次供述,且與其他證據印證,可信度高。
2.田某某供述的入戶動機為找不到侯某,拿走手機的動機與侯某有關的為侯某不務正業氣侯某或者不讓侯某使用手機與別人聯系,該供述不符邏輯和常理,當然該供述帶有明顯情感因素,即便認為二人有特殊關系,上述動機屬實,田某某既有排除侯某使用手機的意思,也有滿足自己心理需要的利用意思,對手機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至于其供述的為了尋求刺激,以及沒想那么多,完全符合臨時起意盜竊,非法占有目的a不需進一步證明。
3.田某某未將手機關機以及藏匿并不是田某某有意為之,理由是如果田某某想引起侯某的注意,本可以讓更多的人知道他對侯某的關心或者管教,也就是說選擇在侯某的暫住地繼續擾鬧,或者住在侯某的家中,或者只拿走屬于侯某的手機,或者留下訊息讓侯某找到自己,而田某某恰恰采取了秘密的方式,侯某對田某某的行為也是出乎意料,故田某某以為侯某不會懷疑自己,也沒有必要當時就將手機關機或者藏匿,實際上將未關機的手機放于自己家中已經比較安全,至于侯某及時發現手機有一定的偶然性。
(三)田某某關于特殊關系人的辯解不影響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
田某某辯解與侯某系干父子關系,平時還接濟侯某,不存在盜竊侯某的可能,田某某與侯某的特殊關系與田某某的行為是否是盜竊性質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2013年4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盜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8條規定:偷拿家庭成員或者近親屬的財物,獲得諒解的,一般可以不認為是犯罪;追究刑事責任的,應當酌情從寬。可見,盜竊行為可能發生在任何場合或者任何人身上,不能以特殊關系直接否定盜竊的性質,特殊關系可能只是犯罪情節。雖然二人之間并非家庭成員或近親屬,但二人結為干親且往來密切,按照我國民間傳統尤其是農村地區,干親也是受到普通群眾尊重和認可的一種類同于家庭關系的社會關系。故此,對于干親之間發生的輕微盜竊案件,可以比照上述刑事政策,對于數額不大的,可以不作為犯罪處理。
注釋:
[1]張明楷:《論財產罪的非法占有目的》,載《法商研究》2005年第5期。
[2]同注[1]。
[3]同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