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晶
歷史軸上的中國研究:中日的核心之爭
西方的中國學研究,傳統上歸于“東亞研究”(East Asian Studies)領域。二戰后直至上世紀末,以美國為代表,西方的東亞研究一直更側重于日本。
隨著中國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打開國門,西方的中國研究(Sinology)開始回暖。進入九十年代,中國經濟發展顯著增速,而日本則開始陷入長期的萎靡不振。西方東亞研究中的中日側重開始發生變化。1999年一名英國學者杰拉爾德·賽格爾(Gerald Segal)在著名的《外交事務》雜志,發表了題為《中國重要嗎?》(Does China Matter)的文章。賽格爾在文中表示,中國在世界中的地位被嚴重夸大,其實際重要性不過為一個二流區域性國家,與土耳其、墨西哥、巴西類似。
該文的發表,一時在西方學者中引起了“中國到底有多重要”的討論。十七年后的今天,很難想象西方任何一家權威性的時事雜志還會開展一場類似的激辯。今天,學者們的關注不再圍繞中國是否重要——中國的全球影響力已經被廣泛接受為既成事實和研究的前提。今日中國研究的重點,不是what(什么),而是how(怎樣),即中國在如何發揮其影響力。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日本在東亞研究中的分量,學者們正在從how倒退到what,即討論相對衰落的日本還留有多少影響力。
換句話說,學者們一直在用what和how這兩極,衡量國家的重要性。中日在這兩極的位置轉變引人深思。從質疑中國的重要性到質疑日本的重要性——這本身已經說明了中日兩國在世界中的力量轉變。再以去年美國高等院校對東亞研究專家的招聘數據看,大多數都標明傾向于中國研究,明確表示招聘日本研究專家的機構幾近消失。
西方媒體的觀點不能代表西方學界對中國的態度
談罷中國在西方東亞研究中顯著提升的重要性,再以政治學為例,談談西方學者關注的焦點。這里首先需要澄清一個誤區,即國內對于西方學界和媒體評論界的混淆。舉一個例子,近年來在報道西方炒作“中國崩潰論”這個話題時,章家敦(Gordon Chang)這個名字經常出現在國內的媒體報道中,其2001年出版的書籍《中國即將到來的崩潰》更是被某些國內媒體看作西方對華敵對學者的代表作。
章家敦的觀點暫且不論,但把其稱為學者則是國內某些媒體和觀察家們對西方中國研究的誤讀。章和與其類似的人物并不是學者,更不能代表學界。而頻頻邀請他們的媒體,說到底并不是因為其深度,而是這些“會說話的腦袋們”都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習慣。聳人聽聞的觀點,比冷靜的分析,更能推動收視率。
有意思的是,美國著名中國研究專家沈大偉(David Shambaugh),在接受華語媒體采訪時特別指出,別把他和章家敦畫等號。做學術需要的是冷靜與耐心。西方的學者,當然會為媒體提供分析,但更多的時候,他們是以理論和數據為基石,著書立說并為政府提供縝密的政策報告。從這個角度講,很難想象一個癡迷于鎂光燈的學者,會成為學術大家。筆者在此提出西方學界和媒體評論界的區別,也是為了給國內追蹤國際視點的相關人士提個醒:如果真想了解西方學界對中國的關注和研究成果,需要打開的不是CNN或福克斯電視臺,而是學術雜志和大學出版社的書籍。
不要簡單地把西方精英界對中國的分析貼上“親華”
或“反華”的標簽
不要簡單地把西方精英界對中國的分析貼上“親華”或“反華”的標簽。如果真有什么符號,那就是美國的學者們會自然而然將研究的現實意義歸于更好地為理論服務,為美國的國家利益服務。中國再重要,也只是一個顯著個案,服務學者們理論的大框架。
除經典意義的現實和自由主義者以外,美國最近亦有越來越多的政治學者拒絕給自己貼上一成不變的理論標簽,他們轉而更靈活、多層次地分析政治現象。在中國研究領域,一個熱門角度是探討中國內政與外交的互動?,F實主義也好、自由主義也罷,都把國家作為一個理性的單獨個體進行分析。換句話說,國家和政府就像一個具有理性思維能力的個人,而且能夠一貫、永久地保持這種理性。但越來越多的學者對這個前提表示出了質疑:國家是由無數個人和團體構成的,他們有著各自不同,甚至彼此沖突的利益訴求。處在決策架構核心的政府,需要不停地協調、妥協各種力量。政治并不總是有序的,也可能是雜亂無章甚至于非理性的。
這個思維運用到中國這個個案上,西方學者尤其熱衷于研究中國民族主義、國家身份、國家價值體系等問題對中國外交的影響。目前,西方中國研究的新動向是把中國“解構”并分析諸多政治角色的互動。這種解構思路進入二十一世紀后,在西方社會科學界發揮著越來越大的影響力,中國只是其試圖應用的個案之一。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對西方中國研究進行關注,可以讓中國的決策者更好地對國家利益進行規劃,從世界的角度看國家的發展,避免走故步自封、井底之蛙的老路。學術的生命在于交流,交流的魅力在于碰撞。中國的自我視角與西方的視角交織下,產生爭論是必然的。對于國內的觀察者,可以不認同西方學界的一些結論,但不應用老舊的固定詞匯(“鷹派”“鴿派”“反華”“親華”)來為不斷涌現的理論扣帽子。社會在進步、學術在發展,作為觀察者也需要有一分靈活和開放的思維。
(摘自《人民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