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匣子與白襯衫

張艷陽

小時候曾去大舅家過暑假。大舅是一所鄉鎮中學的校長。夏日的校園寧靜而蔥蘢，小城的生活樸素而安逸。一日，大舅拿來一個扁扁的長方形小匣子，現在想來它應是裝某種測量工具如游標卡尺的。這小匣子有光滑油亮的木質表面，上翻蓋的樣式，蓋子表面嵌有黑色花體字，蓋與底的一側用細巧的合頁連接，另一側有個精致的金屬搭扣可以密閉，打開和關閉小匣子時有種輕松而恰到好處的張力，特別是上下蓋相碰時的“咔噠”一聲和搭扣閉合的“咯噔”一下，清脆悅耳，有種特別高級的感覺。這個小匣子成了我們幾個孩子的寶物，我和表弟表妹們愛不釋手、百玩不厭。

大舅對我說：“鄉下沒啥好東西，這個小匣子送給你做鉛筆盒吧。”表弟表妹臉上現出不樂的神情。我有鉛筆盒，但這個沒見過的小匣子依然對我有吸引力，大舅的話和弟妹們的向往更讓我對小匣子產生了強烈的占有欲和得勝心。我沒有表現出大姐姐應有的謙讓，在表弟表妹們的不開心中，將小匣子帶回城里的家。

書柜里，小匣子與我嶄新的天藍色鐵皮鉛筆盒和媽媽同事送的粉紅塑料文具盒并排放在一起，靜靜躺在那里，得到它那一刻的喜悅已經蕩然無存，卻不知為何剩下隱隱的愧疚。我沒有使用過小匣子，甚至沒敢好好看它一眼，它的存在越來越讓我有點不舒服，甚至刺眼起來。

這個小匣子雖然沒用過，卻一直存在我的心里好多年，生活中我常常會想起它。它像一面鏡子，讓我時時去照一照，看看自己有沒有過度的貪欲和無謂的爭強，想一想自己孜孜以求的目標會不會是又一個“小匣子”？

像這個小匣子一樣，我的心里還有一件白襯衫。

說來好笑，不知道別的女人是否有和我一樣的情結。好多年來我一直想買一件合適的白襯衫，卻沒找到。

它應該有著良好的質地，不透不粘、不悶不寒；它還應該有著高品味的款式，不俗不妖、不呆不板。不要銀行職員穿的那種“職業款”，卻要有那種潔凈爽利；它要有晚禮服般的高貴優雅，又要有陪我出差逛街和吃大排檔的舒適親切；它要配得上我的西裝裙，也要配得上我的牛仔褲，更要它獨當一面時風采燦然。

雖然白，它不能就此單調沉悶；盡管白，它也要白出姿態、白出香氣、白出故事來。它應是一朵白云，卻沒有高處之寒；它應是陽春白雪，卻又溫婉似鄰家女孩。

這樣一件白襯衫，仿佛是我對自己精神世界的要求，召喚我不斷地付出與堅持，讓我遍尋不著卻寧缺毋濫，從不妥協也絕不后悔。

人生路上，得失取舍是永恒的難題，也是必需的功課。就像小匣子和白襯衫一樣，有些擁有不必執著，而有些則值得我們一生的追求與守候。

（摘自《浦東時報》2016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