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行規”終結的院長

管興偉 余朝陽

2015年6月20日，遼寧省營口經濟技術開發區中心醫院突然傳出爆炸性新聞：該院院長杜選林被檢察機關帶走調查了！

1968年出生的杜選林，剛滿30歲便成為營口市一家鄉鎮醫院的院長。2010年2月，杜選林臨危受命，被調任一家爛攤子醫院——營口經濟技術開發區中心醫院擔任院長。營口經濟技術開發區中心醫院原是一所鄉鎮級衛生院，由于地理位置偏僻，加之醫院設備老舊，人心渙散等多種原因，醫院經濟效益很差。在杜選林的帶領下，中心醫院通過職工集資、社會融資等各種手段，先后為醫院購買了1200多萬元最先進的醫療設備，斥資近一個億的資金，新建了一棟22層的病房大樓。

經過幾年努力，醫院的醫療條件大大改善。可是，就在醫院各項工作風生水起的時候，杜選林卻被檢察機關帶走了。

藥品回扣是行業潛規則

多年的不景氣，使營口經濟技術開發區中心醫院欠下1000多萬元債務。杜選林上任伊始，就接待了一撥又一撥要債的人，其中就有遼寧美源藥業有限公司經理張海峰。

在杜選林上任前，中心醫院已經欠下美源公司200多萬元債務。杜選林上任后，張海峰多次找杜選林要拖欠的貨款，但杜選林一直以沒有錢為由不予還款。為了增加利潤，張海峰和北京總公司的領導商量后，決定找杜選林商談，能否將中心醫院的西藥托管給自己的公司（就是將中心醫院所需的西藥全部由美源公司采購配送，醫院不再從其他地方采購西藥）。但是，張海峰和總公司經理陳軍先后兩次找杜選林商談此事，都被他當場拒絕。

碰了兩次壁后，張海峰就和陳軍商量，看來不給杜選林好處，這件事情肯定辦不成的。幾天后，張海峰單獨來到杜選林辦公室：“杜院長，如果你能同意將中心醫院的西藥托管給我們公司，不管西藥銷售得怎么樣，我們每月將給你1萬元的回扣。你也知道，藥品回扣是行業的規矩……”聽張海峰如此一說，杜選林態度終于有所緩和，但是說這個事情要向上級領導匯報。

一周后，張海峰再次去找杜選林。杜選林說，上級領導已同意中心醫院西藥托管。幾天后，張海峰公司和中心醫院正式簽訂了托管合同。從2012年5月，張海峰所在的美源公司開始托管中心醫院的西藥供應。

西藥托管了，就要兌現承諾了。杜選林感覺直接拿回扣風險太大，就和張海峰商量，能否安排他的親戚到美源公司上班，掛個名頭，每月給1萬元的好處費，就以工資的形式支付。張海峰聽了，也覺得這樣比較妥當，連聲說好，“杜院長，你家里就來個人吧，來不來上班都無所謂，每個月1萬元錢肯定一分錢不會少。”幾天后，杜選林便安排在家待業的妻弟劉強到張海峰的公司當業務員。

劉強平時懶散慣了，沒過幾天，劉強就不愿去美源公司上班了。張海峰決定，還是自己直接送錢給杜選林。此后，每到月底，張海峰便會按時來到杜選林的辦公室，將1萬元“好處費”奉上。2013年2月，因中心醫院的西藥銷售額比剛托管時增加了很多，張海峰主動將給杜選林的回扣增加為2萬元。

見西藥被托管，負責代理中藥的國藥控股沈陽有限公司的銷售經理孫明輝找到杜選林，提出想要包干中心醫院的中藥材配送。2012年11月，在杜選林的過問下，中心醫院的中藥材開始由孫明輝一家配送。為表示感謝，孫明輝每年中秋節和春節到來前，都會分別送上1萬元和2萬元的“好處費”。在中心醫院銷售的中藥材用量大的時候，孫明輝則會主動追加3萬元至5萬元的“年終獎”。

杜選林決定大規模更新醫療設備的消息傳出，醫療器械代理商錢鑫找到杜選林，提出每臺設備購買后按器械價款的5%給予好處費，并說現在的“行情”都這樣。聽了錢鑫的話，杜選林說自己心里有數。不久，中心醫院從錢鑫那里采購了一臺德國西門子公司生產的64排螺旋CT機，錢鑫給杜選林送上20萬元。

2011年1月，營口天鑫醫療器械公司與中心醫院簽訂合同，由該公司向中心醫院出售一臺全數字化鉬鐒雙靶乳腺X光機。這套設備安裝驗收后，中心醫院一直未按合同約定付款。天鑫公司經理李曉東多次催促都無濟于事，便猜到“問題”出在杜院長身上。2011年年底的一天，他提著一個裝有5萬元現金的紙袋走進了杜選林的辦公室，直言不諱地說：“我是專程來感謝院長的，還請您多費心審批撥付設備款。”說完就將紙袋放在杜選林的辦公桌上。幾天后，設備款順利轉入天鑫醫療器械公司的賬戶。

隨著中心醫院采購醫療設備不斷增加，杜選林的膽子也越來越大。據統計，杜選林擔任院長的幾年里，先后采購了美國GE公司生產的1.5T超導核磁共振機、日本產光電全自動五分類血球計數儀、全數字化數字減影血管造影機等價值1200多萬元的醫療設備，杜選林獲得好處費近200萬元。其中從沈陽一家醫療器械公司購買的全數字化胃腸造影機，杜選林就一次性收取了10萬元好處費。

“如果死能改變這個錯，我都愿意……”

2015年4月初，根據群眾舉報，營口市檢察院先后對經濟技術開發區多名醫生涉嫌受賄問題立案調查，劍指醫療系統“潛規則”，在醫療系統引起強烈震動。

杜選林陷入極度惶恐之中。他還特意組織醫院相關人員進行自查自糾，并帶頭退出10萬元。

杜選林也曾想退出收取的全部贓款，但是這些錢全部被他投進股市和房市，他在股市投入200多萬元，還花了350萬元購買了一處營口市新興大街12號甲5的商業網點。股市、房市都已經被套牢，如果退贓，就要忍痛“割肉”。而且，杜選林擔心，一旦自己主動退贓，很可能意味著自己多年來爭取來的地位和榮譽毀于一旦。他每天通過各種渠道，多方打聽消息，希望這場反腐風暴不會波及自己。

隨著多名涉案醫生和醫院管理人員先后被帶走接受調查，杜選林內心的惶恐也越來越深。每天上班，他都精神恍惚，無心做事。

2015年6月初，張海峰因涉嫌行賄被帶走調查，并很快交代了其曾向多人行賄的犯罪事實。6月20日，檢察機關依法傳喚杜選林。開始時，杜選林心存僥幸，試探著交代自己收過個別藥商的錢，但僅僅是少量禮金，而且已經上交給了組織了，企圖蒙混過關。

為了打破杜選林的僥幸心理，專案組對杜選林進行了耐心細致的法律、政策教育，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審訊有條不紊，步步深入，使其抗拒心理慢慢崩潰瓦解。

“杜選林，希望你能明白，你的所作所為是有證據可以證明的，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證據都在那里。我們不妨先向你透露一點，張海峰和陳軍，這兩個人你熟悉吧？還有孫明輝和李曉東，你知道嗎？他們都向檢察機關坦白了一切。”辦案檢察官邊說邊揚了揚手中的材料。

杜選林聽到這里，頓時臉色慘白，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支支吾吾地說：“我再想想，想好了我就，我就……”在事實和證據面前，杜選林終于抵受不住壓力，供認了自己收受賄賂350萬元的全部犯罪事實。

當日，杜選林被刑事拘留，6月22日，營口市檢察院決定將其逮捕。

杜選林對自己收取醫藥代表和醫療器械商巨額賄賂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也對自己犯下的罪行深感后悔。“醫院藥品托管和醫療設備采購是一塊大蛋糕，我是一只貪吃的蒼蠅，結果被牢牢地粘住了……”但他又“委屈”地說，他所收取的回扣，都是醫藥代表獲取利潤的一部分，如果自己不收他們的錢，這些錢就會落入醫藥代表的腰包，所以，不拿白不拿。“我是拿了不該拿的錢，可我沒害人啊！”但是，在法律面前，行業“潛規則”何等蒼白無力！

營口市檢察院辦案檢察官說，在他們查辦的貪官中，不少人都存在著這種錯誤認識，認為拿錢不害人就不是犯罪，這種思想上的麻痹很危險。受賄罪不僅侵犯了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還擾亂了國家的正常管理活動、侵犯了公私財產的所有權，并非像杜選林所認為的那樣，沒多大危害。

檢察機關經依法偵查查明：自2010年2月至2015年6月，杜選林在擔任中心醫院院長期間，利用職務便利，在藥品托管和醫療設備采購過程中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他人賄賂共計350萬余元人民幣，所得贓款被杜選林用于股市、房市投資及家庭生活開支。鑒于杜選林歸案后，積極退出贓款，并具有自首、立功等法定、酌定情節，2016年1月15日，營口市鲅魚圈區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處杜選林有期徒刑11年，并處沒收財產20萬元。

更可悲的是，杜選林的妻子劉麗，在擔任營口經濟技術開發區中心醫院藥劑科科長期間，收受眾多醫藥公司的醫藥代表的巨額賄賂，同樣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1年。

“在女兒心目中，我一直是她的榜樣和驕傲。沒想到，在女兒全力沖刺研究生考試的關鍵時刻，我卻被抓，成了家庭的恥辱。如果死能改變這個錯，我都愿意……”在法院庭審的最后陳述階段，杜選林泣不成聲。

可惜，一切為時晚矣！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