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聯語賞析

●卜用可

常德關帝廟

史冊幾千年未有，上繼文宣大圣，下開武穆孤忠，浩氣常存，是終古彝倫師表；

地方數百里之間，西連漢壽舊封，東接益陽故壘，英風宛在，想當年戎馬關山。

賞析：關公歷經幾代加封，由王而帝而神。他是與文圣孔子相提并論的武圣。故而上聯，上繼文宣，下啟武穆。武穆指同樣忠義報國的岳飛。漢壽舊封，指關羽初時被封為漢壽亭侯，而益陽與關公的關聯，則是著名的『單刀赴會』的故事發生地。聯語上言其謚封，下言其戰功戰績。其影響非止在戎馬關山，更在彝倫史冊。大氣灌輸，恰稱關帝廟。

西寧風神廟

律協靜條鳴，試看豹駕螭驂，作雨成霖，都承清景；

化行知草偃，聽罷胡笳羌笛，阜財解慍，更譜虞琴。

賞析：靜條鳴：指風停息，不鳴條。豹駕：指豹尾車。螭驂，螭是傳說中的無角龍，無角龍為之驂駕。草堰，語出《論語· 顏淵》：『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比喻統治者能以德化民，而民心為向。『胡笳羌笛』北方民族的樂器。阜財解慍，語出《南風》，詩曰：南風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南風之時夕，可以阜吾民之財兮。作為風神廟聯，既寫出了風調雨順之美好祝愿，又文字典雅華美，對仗工穩巧妙。由此可見左文襄楹聯造詣之一斑。

漢口長沙郡館

千載此樓，芳草晴川，曾見仙人騎鶴去；

卅年作客，黃沙遠塞，又吟鄉思落梅中。

賞析：聯語后有作者自注：道光壬辰、甲午、丁酉，三度赴春試，皆于漢口郡館度臘。同治五年冬，奉命西征，除日率師經此，則鶴樓早燼，郡館故址亦不可復按矣。適郡人有重葺館舍之議，書此志感。即便不看標題，自聯中文字，也能判斷出這是與黃鶴樓有關的。仙人騎鶴，自是指三過黃鶴樓的呂洞賓。芳草晴川，取自崔顥的 『黃鶴樓』：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落梅句，顯然取自李白的：『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整聯圍繞黃鶴樓，而句句有所本。雖是些固有詞句，然經重新排列，亦不覺乏味，皆因裁剪得當也。

北京戲臺

都想要拜相封侯，卻也不難，這里有現成模樣；

最好是忠臣孝子，看來容易，問他做幾許工夫。

賞析：所以取這聯賞析，是因為看中它的語言風格，即白話入聯。聯語有蘊藉典雅，需要仔細品味咀嚼方能知其味的手法。聯語亦有平白如話，如拉家常般的口語化入聯，此類聯，于寺廟聯中常見，常作奉勸語、恐嚇語，口語化大抵是為了讓老百姓更直接明了。除祠廟聯外，口語入聯的，于其他地方亦有所見，如石達開的剃頭店聯：『磨礪以須，問天下頭顱有幾；及鋒而試，看老夫手段如何』，亦有署衙聯：『得一官不榮，失一官不辱，勿道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穿百姓之衣，吃百姓之飯，莫以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以白話表拳拳父母官之心。戲臺聯也有這樣的手法，此聯即是其中之一。然雖是白話，但也是聯語，也要符合對聯的格律和對仗要求，所以，此類聯看似文字簡單，實則寫好并不易。

左宗棠自挽聯：

慨此日騎鯨西去，七尺軀委殘芳草，滿腔血灑向空林。問誰來歌蒿歌薤，鼓琵琶冢畔，掛寶劍枝頭，憑吊松楸魂魄，奮激千秋。 縱教黃土埋予，應呼雄鬼；

倘他年化鶴東歸，一瓣香祝成本性，十分月現出金身。愿從此為樵為漁，訪鹿友山中，訂鷗盟水上，消磨錦繡心腸，逍遙半世。 惟恐蒼天負我，再作勞人。

賞析：《楹聯新話》云：『此乃左宗棠二十七歲病重時所作』，《楹聯述錄》曰：『從聯意看似在引疾賞假回籍調養時所作』，但也有人認為聯意與左宗棠之經世之略的思想不類，懷疑此聯為偽作。不過此聯絕非晚年所作，這是無疑的。『騎鯨』，指仙逝。『歌蒿歌薤』，指古時的兩首挽歌《蒿里》和《薤露》。『鼓琵琶冢畔』，典出《世說新語·傷逝》中顏彥先死后好友張翰在他靈前鼓琴祭奠事。『掛寶劍枝頭』，典出《新序· 節士》延陵季子掛劍于冢旁樹上以慰故友事。『松楸』，墓地上種的樹木，借指墓地。『化鶴東歸』，典出《搜神后記》，遼東人丁令威在靈虛山學道成仙后化鶴歸遼。這里指重新來到人世。『一瓣香』，猶言一炷香，表示虔誠。『金身』，指佛或佛像，這里借指人形。『錦繡心腸』，形容文思優美，詞藻華麗。上聯作者想象死后情景，下聯想象 來世的生活，表示對山水隱逸生活的向往和官場污濁生活的厭惡。聯語構思新穎，氣勢一貫，全聯如行云流水般騰挪自如。既有滿懷壯志，又作達觀人語，可視為左宗棠復雜思想的一個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