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莊（外一首）

吳慧明

我說，夜幕又低垂了

盤旋了一天的風也該停下了

村莊安靜地老去

在我們離開前

它睜著空洞的眼，望著亙古不變的夜

像村口那個老人

只是坐著

他沒法給身邊跑來跑去的孩子

一個微笑

雨前，是草木燃燒的味道

幾只看門狗蜷著尾巴，被淋得垂頭喪氣

你看著阿伯把鋤頭放下，又拿起

他不說話

也許在計算一串你不愿去聽的數字

你還在擔心那朵開得晶瑩的花

她又不是麥穗，怎么會懂得低頭

于是你知道再也見不到她

隔壁平平一家要搬走

他說，遠方是一個很不同的地方

花草樹木不像這里

這么肆意地生長

你啞口無言

思緒如云卻怎么也飄不到他說的遠方

他走前給你一個書包

說他不要了，只有這一句話

而你在里面發現一盒星星

折成又笨拙又急促的形狀

冬天到了，又到冬天了

海子筆下冬天的村莊是黑色的

他看到的是不是這里

沒有一扇窗開著

沒有一條路平坦

日升日落不動聲色

還好有雪花

它干燥且潔凈

飛過山崗，落進不解凍的河

窺探那里存封的秘密

沒有什么秘密可言——

在你們離開前

趁行囊還沒背上

趁夕陽還沒肆意鋪張

繞去屋后看看那兩株彎曲的竹子

它們默不作聲，只知忍受

葉尖指著馬背上流水的方向

又是誰泄露一聲輕嘆

敲落了一粒空空的雨滴

靜依桂花影

晨光滿溢時，你站在斑駁一片的樹影下

一粒桂花了無心事地掉落

等你俯身拾撿

日子恍若一條解凍的河

在腳邊淺淺流淌

托著浮萍，漾起漫不經心的漣漪

如若身旁觸手可及的微笑

時光有時太沉重，你在遙想

一場驟雨也洗不凈心上蒙著的塵埃

挾一身風塵歸來時，它已銹在面容上

猶如雨落的青銅

只求還能尋著幾縷笛音，和一地桂花疏影

不要修辭。你見過的車水馬龍已然太多

消磨三兩首宋詞唐吟，或許那個在雪里酣眠的村莊

可以陪你安然等候

月華凝成一顆水露，悄然滾落

還未等一絲桂香穿針引線，便驚醒一江暖意

你如那些魚兒一樣，皮膚下流淌的

都是瓊漿玉液

聽聞蟬聲已枯，幾行平平仄只能由秋水來譜

花落如煙散

褪去喧囂，也該謝幕

你以為只有落葉，同那一樹黃昏靜靜燃燒

你未曾看到，千萬個金黃色的嬌小靈魂

不著脂粉，要讓這一角裙裾灼灼生華

千百年前的月光長照金樽里

影子與你共飲一杯清酒

可否等到自由從遠方策馬而來

好啊，好一個“人閑桂花落”

清香分毫未減，又引得誰長嘯復林間

歲月在流水之上，不知去向

你已虛度太多年華，徒有疲倦

影子對你說

既然累了，就別再遠走了

別忘了你是一個歸客

這里有遍地丹桂

隨手贈予的一點柔情繞指成為最初的眷戀

趁風還安靜時，停下

裁下一段陽光蒙住眼

讓桂樹獲知你的所有秘密

你就可以靠著它，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