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延達的詩

寧延達的詩

癌癥

財富是一種癌癥 在命中的某一天

會綻放出罌粟一樣誘惑的笑容

愛情是一種癌癥 不必等血都換盡了

再默默迎接那種絕望

執著是一種癌癥 這令你震怵了嗎

向年輕的方向挪個窩吧

藏起你崢嶸的骨頭

風的魔法

我確信 風來到這個世界

是為了帶走秩序

它在窗外興奮地叫

貓一樣跳 魚一樣潛伏

它請你關掉電燈

彼此屏息 試著用耳朵的小樹枝

捅對方的癢癢穴

然后兩個人哈哈笑著 一起奔跑很久

城市聳著鬃毛 人群如螞蟻切割著尸體

風可以發出憐憫的悲泣 但它不

輕易躍過這一切

像穿一雙彈簧鞋

我可沒有那么帥

被樓群絆得鼻青臉腫

折斷三根肋骨 內心彈孔無數

風 從不把自己圈進屋子里

它讓我學會打開窗 或擰開扇葉

使空間變幻 發動一場漩渦

有時它把樹枝拉低 彈我到天空中去

并伸出手指 念念有詞

現在 我被施了魔法

流動起來 突然變得那么會飛

拐來拐去

不借助花蝴蝶的翅膀 也不用燃燒的汽油

如果你命令我停下

你將如同命令一團空氣

我無形無狀 無心理你

異類

我應該不是第一個從身上長出葉子的人

你有嗎？

你有嗎？你有嗎？

我應該不是第一棵能行走的樹

還有誰？你在哪？

你在哪？

我從啄木鳥驚心的眼神中看到了

同類 我從地面縱橫的溝壑中

聞到了 同類

我從風中

截留了電波 水滴 以及悄悄耳語

上帝巨大的鹿角

頂著這個世界的慘白

風捂著臉 吹悲傷的巨大石塊

我看見過抹掉藍色海洋的手

我吞吃過人類的心臟

醫生筆記

一只狗汪汪叫著 看來它沒把我們當朋友

它用聲音恐嚇

我們從虛弱中來

別看我們嬉笑著談叔本華

談這個老光棍根本不懂性愛

我們唏噓不已的 實在是

他二十歲險些陷落狗嘴那件事

黑暗中交換詞語

像交易鴉片或假幣

沾著陽光的人企圖隱入夜晚

卻一次次被惡犬揪出

我們只懂一味藥

陽光研成粉末 用烈酒送服

猛藥 以毒攻毒

這不是我們的藥方

毛毛蟲附在葉子上

我的所有都可以給你

可你不要搶那一點孤獨

眼淚你不想要

就留給我 洗滌命運

你從十五層扔下了最珍貴的東西

仿佛是電腦 實際上是一皮包饑餓

靈魂不能吃太飽

不然沒地方盛放幸福

就連那些叫作愛情的葉子

也不免出現幾個蟲洞

然而人們依然會由衷地贊嘆

它們 真美

痛苦是最遠的愛

我們在懸崖邊行走 在破碎的玻璃中閃避

如同穿越漩渦 掐斷氣管

如同蹲坐在籠子中默默抽泣

前面是焦慮的老虎和一地煙頭

身體穿越身體 走到影子的后面

有一滴愛的原液 從心底奔赴眼底

平靜的事物恍惚中變化

欲望漫過山谷

變作無家可歸的冷月

豢養過欲望的人

都曾被欲望咬死

在漫長的醉中

黑海岸 折疊著自己

痛苦的愛最遠

希望的距離最短

算算

算算眼淚 算算后半生的吻

算算還有多少寫詩的日子

算算一把用舊的鑰匙 還將撬開幾扇門

算算默默的鐘擺

你臉上即將出現的皺紋

算著寂靜夜空

無人之語

算著你的鼾聲 算著

上升之露

鉛筆刀削出的塵屑 如同已逝去的部分

算算剩余的 還能寫滿三十張紙

哦 你我經歷的痛苦

前半生在云里

后半生將在土里

睡眠來臨了

命運 一個輪回的幽靈

它暗示一些不可思議的片段

灰暗的眼睛閃著磷光

像一條鳊魚

來了又悄悄游走

第一千零一次

失火

夜深了我還睜著眼

不想睡去

是因為腦海里

還有想著的東西

窗簾一刻不停地抖動

是因為

風的呼喚吧

夜

比我的心還空

它那么空

是希望有事物將它填滿

睡眠關閉了

木偶的胳膊 扭斷了

電話鈴終于響起

手指迫不及待地去按按鍵

我把悲傷的火點著了

云團軼事

暴雨像牛群臥在山谷

低氣壓的反芻 胃的黏液

世界深深恐懼著悶熱的夏日午后

鳥鉆進成噸的綠葉

蟲子瘙癢桑葚的暗紅

年輕姑娘長一副異國嘴臉

她的裙子在鏡中鼓脹

潮水最好融化到肉里去

項鏈正好落在腳邊

當心噎到碎骨頭 沒長記性的獵物

瞌睡蟲的榆木腦袋在征兵的時候悄悄逃走

不論出于什么原因

請你選擇自己的生活

哪怕你暫時蝸居在山谷

反芻叛軍的余孽

胃液 消滅恐懼和無限制的壓迫

云團 頂著犄角奔跑起來

最后化身巨大石塊

你知道 暴雨終會升上天空

撞開交響樂團的柵欄

在天空敲出一個巨大的黑洞

夜路

每次路過街角的發廊 我都慢下來

裝作路人

不敢斜視

我再次告誡自己 不跑

就不會有警察追

偏偏店里的姑娘嬌喊

帥哥 來玩會兒嘛

我的心臟一陣驟緊

不禁加快了腳步

這時一個人突然拽住我說

別跑

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們兩個沉默著走了很遠

走到路口又默契地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