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下風景

臺下風景

SHENGHUOWEIDAO

生活味道

宇文正YUWENZHENG

臺灣《聯(lián)合報》副刊組主任

臺灣東海大學中文系畢業(yè)，美國南加大東亞所碩士，有作品集十余部

筵席上，有人談到她的朋友，當年他喪妻之后非常沮喪，出國散心，那趟旅行遇到的導游就是他后來的妻子……我忍不住打斷：“本來聽到‘他喪妻之后非常沮喪’覺得滿感動的，沒想到下一句是：‘遇到的導游就是他后來的妻子’……”朋友笑說：“那不是重點啦！”哎，我想起，做編輯，就是常常張望一些不是重點的事情啊。

我剛到副刊組時，編的是在北美發(fā)行的《世界日報·副刊》。有位作家令我印象深刻，他喪妻后陸續(xù)寫來幾篇懷念妻子的深情散文，頗令人動容。“難得這年頭還有這樣的有心人。”我的主編新彬姐說。然而有一天，我拆信讀稿大驚：“新彬姐，這個人寫他再婚了！”“什么？不是不久前還在思念發(fā)妻嗎？”把它退了！把它退了！我倆激動地說。

編輯，猶如劇場里的后臺工作，臺上看到的是一篇篇經過梳理、校對、配上插畫、攝影，編排后的作品，臺下看到的，有時不僅是作品，更是人。

有位作家非常同情我們工作的辛勞，堅持他的稿子刊出前，要我知會他，他要親自到報社來校對。我說我們會很仔細校對的，“不，你們真的太辛苦了，我的稿子自己校對，是我唯一能幫忙的事”。他真的跑來了，我不得不把版面拿到會客區(qū)讓他看看。他并沒有改出錯字，我們怎可能真拿未校對的稿子給他。因為沒有錯字，感覺對方亦有些尷尬，兩人非常禮貌地來回致意他才終于離開，我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要留一兩個錯字給他，才是做人的道理？

其實做編輯的或多或少都有校對的職業(yè)病，我們不會對著作者的稿子痛罵錯字連篇（早就習慣了），倒是從中獲得不少樂趣。比如這年頭人們動輒稱“大師”，我讀某作家的文章，提到一位出家人，時而稱“大師”，時而稱“法師”，正考慮是否該幫他統(tǒng)一一下稱呼，他寫到后來卻自己統(tǒng)一，成了“大法師”，令人聳然一驚。又有來參加某年宗教文學獎的稿件，信封上注明“應懲第十二屆宗教文學獎”，我忍不住隱去住址拍照放上臉書，引起網友熱議：“看來在作家眼里，宗教文學獎應被懲罰！”有人笑說，這位作者“參賽，還多一份心意，要給正面鼓勵！”有人說深具禪意，非常的“宗教文學”，有人“對這位參賽者滿滿的心意感到無上同情”，有人非常具有同理心，“他太在乎緊張了，所以盡量寫筆畫多一點的字……”更有人建議應該優(yōu)先錄取，或頒給“創(chuàng)意獎”。

作者“滿滿的心意”常表現(xiàn)在信封上，當過年時，我們會收到一些以“紅包”寄出的稿件。以往編《世界時報·副刊》時，還常收到有位作者不停寄來百萬美元的巨額支票。我在美國生活過，知道人人都有本自己的支票簿，這應該是做廢的支票本開出的吧，要填多少，隨他高興。

這些零零碎碎的瑣事，常使我想起。我喜歡編輯這工作，也許最喜歡、最懷念的，就是這些臺下風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