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山村記

小 景

腰山村記

小 景

借 閱

頤指之間，一座山從此有了光芒

山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跟著變成傳奇

傳得越久越像祖爺爺那身厚棉衣，油星子上落了土

老舊，卻鐵打般擋風寒

日子和棉衣一樣，過著，過著，舊了

一輩又一輩不斷翻新，忽然發現舊的好

油星子和灰塵都是金貴的，他們拿出來晾曬

人群聞風而至，擠滿鄉間

數不清的目光掠過斑駁的壁畫，開裂的木柱子

模糊的石碑，掉漆的家具，褪色的照片……

自由進出每一扇木窗

從遠處看，古老的村子

仿佛淪陷泥土里睡過去的故事，在微風中長出青草

誰也不知道手執門票的人，走進腰山村

是為了找到那個年代久遠的門檻，邁進那扇門

還是

僅僅借閱一段老去的光陰

驛 卒

一站就是很多年，站成駝背彎腰的老人

荒草多像洶涌而來的記憶

從他的骨骼，腰身，靈魂里長出來，又淹沒了他

途經此地，以為他僅是老邁的腰山村

不知道他是身穿郵服，腰掛火印木牌的驛卒

飛揚的沙塵是先人寫下的手書

經他的傳遞，人間仍能讀到被遺忘的那些往事

一粒沙子裹著一個故事，我們今生有幸得到

雖沒有囊板呵護，卻也無限珍惜

一層層折疊了納入懷里，心意權當小漆絹

馬鈴聲透過土墻，似乎仍在耳邊

于世間跋涉的馬匹，日夜兼程，奔赴一個人的目光

一盞燈的溫暖

暮色蒼茫，把風塵卸在村外，笑著推開木門

坐下來，喝一口煮熱的酒

溫暖穿腸而過，在體內生根，長出更繁茂的樣子

路上有多少沙粒，他就揣了多少故事

他的故事是一個村落，而他是不為人知的驛卒

即使老了，仍守在路邊，等候那些走遠，又折返的子孫

迎風掏出沙粒，一粒一粒輾轉遞去

聆 聽

這座古老的房子擁有一種生長

從磚縫，墻角，木質家具里，生動地長出來

極像藤蔓鉆出夜的身體，一寸一寸亮起來

它越來越年輕

甚至忘記舊故事已經講了好久

那些相遇別離的情節，像一扇關不上的木門

咿咿呀呀地，哼著

如同掉了牙的老人，怎么也說不清

那段曾經是怎么開始的

生長多么急切

雕窗，粉墻，廊柱子，瓦片，都重新長

紛紛然，長出另一個嶄新的人間

落滿灰塵的故事也拎出來

從頭到尾洗一遍，讓所有的眉眼，變新，變漂亮

一切都是明燦燦的，晃得人睜不開眼

腰山村的老房子不說話，和午后的微風一樣溫柔

緩慢移動它的影子

然后，坐在黃昏里，嘆息著，把夕陽領進深夜的巷子

把講過的故事，再講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