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東客家長歌的神話色彩

凌火金

風情風物

桂東客家長歌的神話色彩

凌火金

桂東民間流傳很多客家長歌，如：《梁山伯與祝英臺》《張四姐下凡》《韓云貞》《車龍燈記》《趙玉林》《高文舉》《孟姜女千里尋夫》《林昭德與王玉英》《陳白筆》等等。這些長歌內容豐富，句式多樣，其中一部分還充滿神話色彩。

長歌源流初探

在桂東地區的富川、賀州（今八步區、平桂區）、鐘山、昭平一帶居住的漢族客家人之間，流傳著很多長歌（有的稱“傳本”），這種長歌是通過當地群眾喜愛的一種民間文學演唱形式——客家竹板歌傳唱的。

桂東客家長歌從內容、題材上劃分，大致有如下幾個方面：歌頌忠貞愛情的，反映封建社會勞動人民悲慘遭遇的，揭露黑暗反對丑惡的，塑造真善美形象的，告誡規勸人們向善等。就語言形式上看，也是多種多樣：一、七言體。長歌由許多七言四句為一節的語言形式構成。如：《梁山伯與祝英臺》，全歌長2600多行，七言句式到底，唱來瑯瑯上口。二、中間夾白，有說有唱，《韓云貞》《張四姐下凡》等長歌即是如此。三、五言六言體。有五言六言四句為一節的，也有八句、十多句為一節的。如《傳家寶訓》《勸世文》等。

要探索桂東客家民間長歌的源流，先要弄清楚桂東客家的歷史。桂東客家人祖先多來自廣東嘉應州（今梅州）一帶。他們從廣東來到廣西，在桂東定居了至少三百年。據廣東《梅縣歷史》記：“西晉末年，中國動亂，不少漢人從中原河南諸省逃亡至大江南北，再經江西、福建流動遷徙，最后定居廣東?！边@說明現今梅州地區客家人的祖先，原是由中原一帶南遷來的。

從西晉末年到唐、宋、元、明的一千三百多年間，由于客家先民大量南遷，促進了當地生產的發展和文化交流。從廣東嘉應州一帶來到桂東的客家人，跟當地土著居民有密切的交往，雙方不論在生產、生活方式，還是語言、習俗、文化等方面都互相影響。

廣東嘉應州一帶的客家山歌，已有相當長的歷史，有些山歌故事傳說可以追溯至唐代。在桂東流傳的山歌，不論是唱詞還是唱腔，同梅州山歌都很相似。兩地山歌，都有文字簡樸、形象直觀、通俗易懂、生活情趣濃郁、藝術感染力較高的共同特點，在此舉幾例。

梅州山歌：“山歌唔唱漚肚中，綢衫唔著漚箱籠。老酒唔吃漚成醋，足銀唔使漚成銅。”桂東山歌：“山歌唔唱漚肚中，銀錢唔使漚生銅。十八阿妹唔打扮，老來打扮布威風。”

除此，“客家山歌出厘名，條條山歌有妹名。條條山歌有妹份，一條有妹唱唔成。”“入山看見藤纏樹，出山看見樹藤纏。樹死藤生纏到死，樹生藤死死也纏。”這些長歌，在桂東客家人居住之地，幾乎都有傳唱。

以竹板歌為例，四句落板、五句落板的演唱形式，廣東有，桂東也有。20世紀40年代，在桂東一帶，有個從廣東來的民間藝人叫朱滿，他演唱的《梁山伯與祝英臺》《胡中慶》《趙玉林》《高文舉》等傳本，深受群眾歡迎。這說明兩廣客家人流傳的民間文學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客家長歌精品欣賞

流傳在桂東地區的客家長歌，它的創作素材是以勞動人民生活為基礎的，所反映的是勞動者的理想和愿望，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這也是客家長歌能廣泛流傳的原因所在。桂東地區的漢族客家民間長歌，富有濃厚的神話色彩，現列舉幾個作品以饗讀者。

長歌之一：獨特的《梁山伯與祝英臺》

《梁山伯與祝英臺》這部客家長歌，是在民間故事基礎上改編創作的。這個民間故事，在漢族地區有流傳，在少數民族中也有流傳，有的還融進了本民族特有的東西。桂東一些地區流傳的《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情節大致相同，如鐘山縣有個用鐘山土話唱的本子，全歌分為13章，244節982行。章目如下：1.英臺離家；2.柳蔭結拜；3.校內談心；4.十八相送；5.祝公許親；6.苦心自嘆；7.與娘聚講；8.急去探親；9.樓臺相會；10.送別山伯；11.山伯臨終；12.靈前哭祭；13.化成蝴蝶。

而在賀縣（今平桂區）客家人較集中的水巖壩、沙田的馬峰，卻發現了一部長達2600多行的《梁山伯與祝英臺》，其故事情節引人入勝，所反映的社會內容也較為廣闊、深刻。作品中人物的設計，情節的安排也頗具匠心。該長歌分上下兩集，上集與鐘山土話本子的內容基本相同，但下集內容卻別具一格，寫到梁祝“雙雙化蝶上天庭”之后，筆鋒一轉就寫到馬生（即馬再星，有的叫馬文才）自盡命歸陰。

馬生拿來麻繩上吊自盡后，長歌又唱道：“陽間尋人唔見面，陰間來告對頭人?！薄吧崴狸庨g來告狀，懇求地府判分明?！?/p>

當馬生把狀紙告到地府，閻羅王馬上查看陰陽簿，結果查證了“馬生正系不法人”“英臺系配梁山伯，為何要奪人家情？”于是鐵面無私的閻羅王“喊來牛頭與馬面，痛打馬生不留情?！辈搓幝膳袥Q馬生“枉死城中受苦刑”。

在桂東客家人的習俗中，人死之后要停尸、供靈、請和尚道士打醮、超度亡魂，是靈魂不死觀念指導下的一種活動。桂東的客家長歌《梁山伯與祝英臺》作為民間文學作品，也滲入了客家人的風情、習俗，人們的心理、愿望，在作品中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反映。閻羅王、牛頭馬面等，各種歷來都是封建衛道士，而在桂東客家人的《梁山伯與祝英臺》中，卻都是些秉公辦事的“好鬼”，留給人們的是可親可愛的形象。

桂東客家的《梁山伯與祝英臺》故事，到閻王判馬生“枉死城中受苦刑”后，并沒有完結，而是把故事往縱深推進，使人物性格更加突出，人物形象更加鮮明，故事更引人入勝。作品接著寫梁山伯與祝英臺重返陽間的事。梁山伯返陽后，最初他的母親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嚇得“頭那（殼）撞破膽嚇碎，膝頭跌出血淋淋?！倍斄荷讲v明：“玉帝放下一雙人，喊涯回家奉雙親?！绷耗覆湃鐗舫跣?，真是“花落重開月再明。”

山伯英臺返陽后，前世夙愿今世實現了，洞房花燭結成親之后，梁山伯發奮求學，決心赴考。冤家路窄，馬生也從陰間冒了出來，這是一個災難的降臨。這真是：“石板架橋橋底陰，墨魚剖開見黑心，馬生先日仇未報，今世正來報仇人?！?/p>

朝廷因番兵入侵，君王派梁山伯掛帥，率兵抗敵。運糧副官卻是“內肚盡藏毒砒霜”的劉天亮，他把軍糧全部倒進大海，以斷絕軍糧，使梁山伯在斷糧缺食的情況下全軍覆沒。到底山伯的命運如何？長歌留下伏筆。

接著，長歌又寫英臺“假作男人上京去，入城尋訪親夫君。”誰知因她才華超人，又惹出一場不小的風波。事情是這樣的：她到京城尋夫君，“恰遇科考又到，英臺就把文章寫。”誰知，英臺中了狀元，皇上要招英臺為駙馬。在封建社會欺君是要斬首的，幸好，洞房花燭夜，英臺憑著聰明才智，沒有在公主面前泄露天機。

這時，這首長歌又把筆鋒轉過來，寫了神仙搭救山伯的情形。神話、仙話在歌里大放異彩，為作品開拓了極其豐富的想象空間。當山伯元帥“坐在帳中沒心情，食少愁多成病人”時，神仙伸出了援救之手。“自古好心有好報，觀音搭救下凡塵，看見山伯遭大難，就將寶物帶隨身?！薄笆帜蒙徦街腥?，青青綠綠在山林。芋頭大大沒見過，每只芋頭幾十斤。”山伯的兵馬如魚得水，“食得人雄馬又壯，餐餐芋頭過日辰?！碑敗坝箢^吃光正激人”時，觀音再次搭救了他們?！爸衩讚靵砩街腥?，變成谷麥在山林。”后來，皇帝發現了軍隊的糧草問題，再派總兵去聯絡，采用內外夾攻的戰術，擒拿了反賊黃天虎、查辦了內奸劉天亮，山伯與英臺得以相會。

當兩位狀元上朝講明原委向君主請罪時，賢明的皇帝不但不責怪他們，反而夸獎：“夫妻狀元世間少?！睖仕麄兎蚱尴嗾J，并將公主許配山伯?！昂髞碛⑴_生三子，又生一個女千金”，“公主生有兩男孩，又生一女過光陰?！弊詈蟮慕Y局是：“五個兒子登金榜，五條金帶掛朝廷?！?/p>

這個別具一格、神話色彩濃郁的桂東客家版本的《梁山伯與祝英臺》，神奇得叫人難以置信，奇幻得不可思議。從某種意義上說，《梁山伯與祝英臺》大團圓的結局，正是人民美好的愿望。

長歌之二：神奇的《張四姐下凡》

流傳在桂東的民間長歌《張四姐下凡》，頗有客家人的特色，整個作品顯得很神奇。

故事情節簡介如下：心地善良的秀才崔文瑞沿街乞討，夜宿窯頭，但是他對母親很是孝順，感動了斗牛宮中的仙女張四姐，四姐下凡同崔文瑞結為夫妻。四姐身有金釵，只要四面指劃，便會有樓房、搖錢樹、聚寶盆。

此事被貪財的王員外知曉，王設下毒計，欲謀害文瑞，謀奪四姐。四姐打死了前來捉拿她的官兵，驚動了包公，包公要捉拿四姐治罪，結果，雙方動起武來。宋仁宗招來文武百官，要捉四姐，派楊文廣等上陣，結果被神通廣大的四姐殺得大敗。朝廷又派去穆桂英，經反復較量，四姐又打敗了朝廷官兵。包公從地下查到海中，又從海中查到天庭，最后查明四姐是天上七姑星下凡。玉皇大帝派了天兵天將來捉拿四姐，火龍太子、哪吒、齊天大圣等都來了，結果是“火龍太子來變化，千條火龍即顯身。四姐心中怒火起，身邊取出攝魂瓶，狂風大雨來得快，打得火龍走不停?！碑斈倪浮芭鸟R提槍來相迎”時，四姐“便使飛刀并飛劍”。行者扯把猴毛變猴精時，四姐便“變千變萬女佳人”，把行者的魂魄都攝進了攝魂瓶。當天兵天將通通都敗在四姐手下時，王母娘娘領著天上斗牛宮里其他幾姐妹前來勸解，雙方恩怨才了結了。

整個故事，塑造了一個有勇有謀，戰則能勝，有著真善美光輝的女性形象。

長歌之三：不死的《韓云貞》

運用浪漫主義的手法來塑造藝術形象，這可以說是桂東客家民間長歌中的一種常用手法。

《韓云貞》這部長歌，有1 3 0 0多行。章目有：1.云貞失棋；2.花園盟婚；3.洪嬌釋夢；4.火棚貞死；5.王爺訓子；6.逃離李家；7.山中被捉；8.投江遇救；9.玉麟中榜；10.夫妻團圓。

故事講述的是，韓云貞在花園丟失棋子，被書生王玉麟拾得。王生見云貞生得美貌，一見傾心。經丫環梅香牽線，云貞同玉麟相會花園，因情投意合便對天盟婚，王生還把云貞畫像帶回書房?！叭绽锬贸鰰繏?，夜間拿來共床眠?！庇捎谕跎俺篃銇砭捶睢?，此事被太白星君察覺，感到非常生氣：“正神正佛你不奉，為何祀奉你妻身？”

于是乎，“一陣狂風書房內，吹起韓嬌半天庭，吹到金鑾殿上去，君王龍眼來看真?？此n嬌真美貌，一十三省都難尋，君王圣旨先鋒劍，要接云貞進宮廷?！?/p>

誰知道，韓云貞是個重情義的忠貞女子，她大罵昏君：“你系君來我系民，強迫奴奴女千金，奴奴不愿同君配，任你碎割也甘心。”

君王聽得心大怒，要“火棚燒死潑賤人”。當韓云貞坐在火棚上，“文武百官盡啼哭，看來此女貞節人”。當“烈火燒起半天門，九架柴棚燒八架”時，驚動了太白星君，就“降云水火棚內，韓嬌坐等便涼身，火煙吹開四條路，狂風吹走韓云貞”。

韓云貞被太白星君救起，在山上遇到打獵的李將軍，李將軍收云貞為女，更名為日英。誰知李將軍“收留韓嬌得幾日，心中便起不良心”。云貞逃到黃泥崗，又被下山打劫的毛王的嘍啰捉拿。雖然云貞最終得以逃離虎口，但她覺得 “走投無路無所靠，不如投江死歸陰?！?/p>

當韓云貞“兩腳跳落江中去”時，太白星君趕忙發號施令：“先叫神明來護救，眾神各各盡知音，若系韓嬌來浸死，眾神土地會找尋，河伯水官來聽到，一河水鬼救佳人?！?/p>

當朝廷洪宰相進京伴主船至江邊，“滿河水鬼來看真，眾河神明來托起，韓嬌即時返陽轉，洪爺跟前問言因?！痹曝懙弥让魅嗽橇x父，百感交集。后來，云貞改姓洪。

朝中老臣王老爺打開云貞寫給玉麟的書信時，“眼看血書心火起”，決心辭官回家教子。三年后，王玉麟考中狀元。洪宰相上朝奏本，要招新科狀元為婿。當新科狀元“四禮八拜天和地，轉身又拜岳父身，今晚洞房來相會，夫妻交拜一雙人，狀元起眼來看真，乃系前妻韓云貞”時，真是“破鏡重圓花再發，勝似枯木又添新?！惫适掠质且粋€大團圓結局。

長歌里，韓云貞雖然受到多次折磨，但因有神鬼護佑，她始終火燒不死，水浸復生，極富神話色彩。故事中，所有的神鬼都心地善良。云貞幾次“生死關”都是得到神鬼相助才過的。借助神鬼的威力，去完成人們的美好愿望，使人為之振奮，給人莫大鼓舞，這就是神話的力量。

以上是對流傳在桂東地區客家民間長歌中神話色彩較濃的幾部作品的簡略介紹。其實，富有神話色彩的作品又何止這些？運用浪漫主義藝術手法來表達作品主題，是桂東客家民間長歌中一個很突出的藝術特色，也是神話藝術美學的集中表現。

在古代的神話故事中，很多結局都很凄慘。然而，奇妙的是，桂東客家民間的長歌不僅讓故事的主人翁獲得了美滿幸福，而且被世人傳為美談，這與客家人獨特的性格、思想是分不開的。

責任編輯：張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