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情

沈婷

每年臘月廿五左右，就是打花糕的時候。彼時寒霜已覆，各家各戶都沉浸在過年的喜悅中。碗大的集市上人頭攢動，一眼望去，烏壓壓的一片，皆是在為置年貨忙活著，砍價聲不絕于耳。往來匆匆的人們，都帶著歡愉的笑意。

若是哪家的煙囪上升起了炊煙，浮入你鼻腔的是魚香味兒，不用懷疑，那一定是在準備過年吃的花糕了。

每年春節，家里總會聚集不少人，五姑六婆，鄉鄰嬸子，擠在我家那不甚寬敞的屋里，她們都早就受了我祖母的邀請，來幫襯著釀花糕。都是些熱心腸的人，往往是一拉十，十邀百，這一通下來，祖母早當了尋常，笑著招呼了坐，又喚來我奉茶。都是一輩子實誠的人，不客套不講究，接了便喝，渴了再要。每每這個時候，我都要被挨個地夸獎一番，有些沾親熟稔的更是一把拉我到跟前來，說著差不離兒的話，“易得吧，看著長大的，就成大人了。”

嘮了半會兒，就有人招呼起來了，拍拍褲子，放了茶杯，利索地起身：“我們該去做正事了，再一通自說下去，估計天兒都黑了。”十幾個姑婆嬸子也都悉數離了座，祖母忙擋：“急什么，不著急，不著急！”幾個年輕些的撲哧地笑：“還是快點啊！我們還等著嘗味呢！”

祖母無奈，又擰不過她們，終于只惱了一句：“你們這些人啊……”于是領了一堆人，奔向廚房去，就這樣乒乒乓乓地開始，熱熱鬧鬧，紅紅火火，狹小的空間，有條不紊地忙碌著，不時發出幾聲響亮的笑。這樣的畫面，說不出的和諧，說不出的溫暖，仿佛這就是一家人，在一年里紅過臉，較過真，可到了年關口，都放下了那點小私小怨。我總是想起祖母從前抱我在膝蓋上對我說過的話，人哪有不會生氣的，過了一個年，挨過了年關，就散了嘍。

砧板上剁魚的聲音整齊有力，這些魚都是祖母早洗好，撒了三四把的鹽，除了腥味兒后，就扔在大木盆里，全是祖父清早便上街置購的，鮮活肥嫩的大草魚。

魚剁好了，隔壁來幫忙的嬸子擇好了蒜頭，屋后的幺奶奶瀝出了蛋清，然后開始和糕了，加佐料的是村口的一個婆婆，每家每戶做花糕都有她的參與，佐料下得分毫不差，做出來不咸不淡，色味俱佳，剁出的魚末撒了生粉，接著是蒜頭、生姜、味精、蛋清。如此就差不多成了，然后是放到蒸籠里蒸，熟了后只需涂上蛋黃皮兒，便大功告成了。

各家的孩子也都跑來了，一人分得一口花糕去，有些等不及的，一口囫圇送進嘴里，燙得眉眼縮成一團，分外可人，引得那家的大人在后頭一陣笑罵。

這日，祖母是需得招待晚飯的，席間也定會有幾戶人家的女眷邀人做糕，無不是一一答應，逢著愛鬧的，也定會嘻嘻幾句：“這好啊！我們呀倒不用做飯了，天天吃糕，省了糧食哩。”

我愛極了每年的這時候，聽著三姑六嬸兒扯著這家的故事，那家的經歷，我便細細品著這濃濃的糕香，寸寸的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