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房賣房記

谷小又

一

2008年5月，老陽剛畢業，從四川坐了30多個小時的硬座到南京，再從南京坐火車奔向“魔都”上海。老陽說：“當時，22歲的我頂著一頭‘殺馬特發型，在上海火車站以為自己君臨天下。”

就在這人來人往的上海街頭，無數人涌進來，也有無數人狼狽逃走。

老陽帶著僅有的2000塊錢，租了一樓的隔斷間，合租房的價格比現在上海的房價當然要便宜很多，但是那個時候不到7平方米的小房間，也要800塊錢一個月。老陽交完二個月房租后，身上只剩下不到400塊。在這個被隔成十幾戶人家的出租房里，他能清楚地聽到隔壁女房客的咒罵、一對開兩元超市的夫妻沒日沒夜地盤算，還有一對情侶忘我地打情罵俏……老陽躺在木板上——那都不能算是一張床，就是一塊板子架在兩條凳子上。他摸摸口袋里的幾百塊錢，心里默想，等老子有錢了，必須在上海買套房，還得帶個院子。

二

那天是5月11日，第二天四川就發生了特大地震，舉國震驚。老陽想著自己的女朋友——那個前女友。那個時候，老陽哭著對他前女友說：“等我穩定了，你也來上海吧。”

半年后，老陽的工資從每月1800塊漲到了2500塊。這半年，他沒有休過一天假，每天加班到凌晨。你問他凌晨的上海是什么樣的？沒有你想的寂寞，也沒有你想的熱鬧，到處都是像他這樣的外地人。再過半年，她的前女友也來上海了。他們換到了3樓的隔斷間，從十幾戶變成了7戶人家，視線都開闊了。后來，老陽接到了公司的新項目，他興致勃勃地告訴前女友：“這回咱們可以住個單間。”

那時，他前女友一直找不到工作，每天窩在家里，脾氣特別暴躁，動不動就摔東西。她經常指著老陽喊：“為什么你不是上海人？為什么你沒有房子？你有房子，我們就不需要這么辛苦了。”老陽低下頭。是的，在2009年的時候，房子已經和婚姻、愛情，以及幸福掛鉤了。

那時的老陽，除了給家里寄點錢之外，從沒有給自己花過一分錢，所有剩下的錢都給前女友了。他餓的時候都不敢多吃，就使勁地喝水，他從來不敢去商場買東西，更不敢點貴的菜。和朋友聚餐的時候，他總是將吃不完的菜偷偷打包，他礙于面子說是喂貓，實際上是給自己當晚餐或者第二天的早餐。在最窮的時候，他把自己最好的都給了他曾經愛過的人，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了。那天老陽徹夜未眠，看著外面車水馬龍的花花世界，一年多之前和一年多之后根本沒有什么區別。他沒有錢，沒有家，身邊的人也沒有了。這是上海，一個讓外地人有機會發光發熱的上海，也是讓外地人在夾縫中尋求出路的上海。

三

2015年7月6日，我和老陽領了結婚證。沒有房子，沒有婚禮，沒有戒指。因為我們要把這些錢都省下來買房子。

2016年，我和老陽拿著人生的第一本房屋所有權證，站在上海的街頭，激動得熱淚盈眶。我們也是有房的人了，我們也是有尊嚴的人了！

89平方米，去市區差不多要坐兩個小時的地鐵，但它還是算上海的房子。我們倆幾乎榨光了農村里兩家爸媽所有的血汗錢，加之貸款，找親戚朋友借款，刷信用卡，以及我們的20萬塊存款，外加砸鍋賣鐵，湊夠了40萬首付。那時，我和老陽全身上下只有130塊錢。

可是，房價越來越高，靠我們這點工資根本追不上房價光速般增長的速度。我們不敢輕易換工作，不敢隨便離職，更不敢談什么夢想。我知道有無數人想著炒房，像喪尸片里那群中毒的喪尸一樣。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真的只是想和心愛的人有個家。對，你們這個時候要罵我矯情了，都是有房子的人了，還勸我們別買房……也不想想那些在一線城市打拼十幾年，依舊買不起房子，娶不到媳婦，婚都不敢結，孩子都不敢生的人。

有人說，我們可以把房子轉手賣了，轉眼就能賺十幾萬。是，我和老陽做夢都想賺錢，我們倆都是從農村出來的。老陽工作8年了，年薪到了20萬，在老家已經是特別了不起的事了。可是在上海，他什么都不是。

四

在沒有遇到我之前，老陽和前女友分開后，一直過著單身漢的生活，工資分成4份：交房租、自己開銷、給老爸老媽，還要給在讀大學的妹妹寄生活費。我工作3年，一個二本學歷的“設計狗”，每天加班到昏天黑地，被老板種種壓榨。遇見老陽時，我剛剛畢業。有一次，我身體不舒服，老陽在風雨中給我送了一碗青菜雞蛋面，就收買了我。那時的老陽身上有太多的壓力，但是依然充滿夢想。他從農村出來的時候，他爸媽就不希望他再回去。他是他們村第一個走出來的大學生。

那時，雖然我們沒有房子，但是每天都在奮斗，也很享受這個過程。現在，我們終于有了房子，是不是苦日子終于熬到頭了？開始的時候，我和老陽也這么想。

可是，我們的房貸似乎還得無休無止，我們照樣不敢生孩子，不敢出去玩，不敢吃太貴的東西，照樣過得膽戰心驚。我們是徹頭徹尾的房奴，我們在自己的房子里等著它升值，我們在盤算，我們暴露出了無限的欲望。我們變得世俗，變得貪婪。我們想把房子賣了，也許房價明天就能漲，明天我們就能賺幾十萬！我們雖然有了房子，可是依舊沒有歸屬感。這個城市無限繁華，依舊不屬于我們。

五

老陽的媽媽因為突然中風，從老家轉到了上海的醫院。醫院沒有床位，我們也沒有錢，我們所有的錢都用來買房子了。老陽這么一個大高個兒，竟哭成個淚人兒：“從小到大，我媽把我和我妹拉扯大，什么都給了我們！我不能看著她死……”

后來，我們把房子賣了。我們又變成了無房一族，在食物鏈的最底端，受著各種人的鄙視。當然，賣了房子交了稅，還了欠下的一屁股債，我們還掙了點錢，終于又能挺直腰板過日子了。

老陽的媽媽出院的時候，我們很沒出息地準備回老家了。我們突然不再害怕被這個時代拋棄，被大城市拋棄，被所謂的階級拋棄。我們仍舊有奮斗的沖動，我們能做的還是和當年一樣，踏踏實實地工作。

如果你是為了房子奮斗的人，那請你加油吧。這個時代殘酷不堪，曾經以為通過努力就能得到的東西，可能會越來越難。也許，你的收入始終都跑不過房價。但是，你也不能小瞧自己的實力，如果你還愿意拼的話，在年輕的時候嘗試一下，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