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民間口頭文學(xué)娛樂性特征初探——以膏藥詞、絞兒、囔白話、謠詞等為例

單永生（肅州區(qū)文化館，甘肅酒泉735000）

河西民間口頭文學(xué)娛樂性特征初探——以膏藥詞、絞兒、囔白話、謠詞等為例

單永生
（肅州區(qū)文化館，甘肅酒泉735000）

甘肅河西所有形式或體裁的民間文學(xué)，口頭性無疑是其顯著的特征之一；而在民間口頭文學(xué)中，娛樂性特征更是其突出的特點之一。為娛樂而創(chuàng)作的別樣的民間口頭文學(xué)，除去歇后語、打油詩、諺語、謎語、民間笑話、繞口令、順口溜之外，還有膏藥詞、囔白話、絞兒、謠詞等幾種河西特有的民間口頭文學(xué)樣式，娛樂性是它們創(chuàng)作、產(chǎn)生、流傳和演變的唯一宗旨。

河西地區(qū)；民間文學(xué)；文學(xué)特征；民俗文化

一、河西民間口頭文學(xué)娛樂性特征產(chǎn)生的必然性

口頭文學(xué)是一切民間文學(xué)的源流，這是不爭的事實，口頭性是其最基本最原始的特征。正是這種口頭性決定了它的群體性、流傳過程中的變異性，而群體性則直接催生了民間口頭文學(xué)的娛樂性。

事實上，民間文學(xué)在實現(xiàn)它的口頭性和群體性時才最富有魅力和感染力，恰恰是因為其娛樂性特征在起作用。記錄在冊或裒輯成書而捧讀時，哪還有此一樂？雖然這是保存保護這一民間文化遺產(chǎn)最有效的方式之一。至于長篇的民間敘事文學(xué)，何以演變?yōu)檎f書、評彈等說唱文學(xué)，實現(xiàn)或完成其受眾在審美當中的娛樂性特征，大抵是其主要的目的和功能。

在民間口頭文學(xué)的眾多形式中，特別是打油詩、諺語、謎語、歇后語、民間歌謠、小故事、民間對聯(lián)等最適宜口耳相傳的短制，其娛樂性特征十分明顯，至于民間笑話、繞口令、順口溜等，就是專門為了娛樂而集體創(chuàng)作，口口相傳，不斷變異加工而積淀下來的。縱然如此，它們從來登不上大雅之堂，只屬于普通民眾，難以確定也不需要確定具體作者，是群眾的集體創(chuàng)作，是原生態(tài)的，也是一種最生動最活潑的文學(xué)樣式。

河西走廊自西漢以來就是溝通西域的咽喉要道，著名的絲綢之路就從這里經(jīng)過。在整個走廊地區(qū)，以祁連山冰雪融水所灌溉的綠洲農(nóng)業(yè)較為興盛，孕育了以農(nóng)耕文化為主、多樣文化雜糅的河西文化。大體相似的自然環(huán)境、生活方式、生產(chǎn)特點在民間文學(xué)中都有所反映，細細考究，又有著許多不同。但因為是口頭流傳，流傳當中失落的民間文學(xué)實在為數(shù)不少，要做文本對照就有相當?shù)碾y度。可是只就娛樂性特征而言，則有著完全一致的面貎。況且，走廊內(nèi)交通的相對暢通，人們交往的相對頻繁，文化生活的相對貧乏，都為民間口頭文學(xué)的創(chuàng)作、流傳、變異提供了極大的可能性。人們聚集一起就要娛樂，于是民間口頭文學(xué)應(yīng)運而生，那些娛樂性特征便自然而然地隱含其中。后來，索性專為娛樂而創(chuàng)作了別樣的民間口頭文學(xué)，除去歇后語、打油詩、諺語、謎語、民間笑話、繞口令、順口溜之外，還有膏藥詞、囔白話、絞兒、謠詞等河西特有的民間口頭文學(xué)樣式。

二、膏藥詞、囔白話、絞兒、謠詞等娛樂性民間口頭文學(xué)

（一）膏藥詞

河西五地市中的酒泉有一種流傳了近兩千年的古老社火叫地蹦子，它是一種有說有唱，邊歌邊舞，有二十多種隊形變化，有近十種角色的民間集體舞，其中有一個類似軍師的膏藥匠，他或唱或說的詞里，大多就是為了娛樂以取悅民眾。他所“賣”（表演）的歌與詞為了圖個吉祥和快樂，從內(nèi)容到形式大多都好聽且順口順耳，為引起圍觀者的注意又多吹噓自已的“膏藥詞”神奇無比，于是被民間稱為“賣膏藥”。酒泉的地蹦子膏藥詞和民歌中常有“賣排”這樣的方言，是夸耀、炫耀的意思，大抵與此有關(guān)。例如有一段膏藥詞就是為了搞笑，他用當?shù)胤窖哉f：

歇哈（下），歇哈（下）,

我老大夫給你們賣一段膏約（藥），

我地（的）這膏約（藥），

配地（的）是三十六湯，七十二方，

用地（的）東海沿上地（的）高麗參，

西海沿上地（的）勺約（芍藥）根，

蟣子地（的）肝花，虱子地（的）心，

癩蛤蟆地（的）眉毛用半斤，

北海沿上地（的）的靈芝草，

南海沿上地（的）燕窩心。

王母娘娘地（的）搽臉粉，

老龍王地（的）胡子兩三根，

不用泡，不用炒，

幾十樣擱在馬勺里熬，

熬了七七四十九天，

我地（的）膏藥就熬成了。

未等聽完，圍觀的眾人已經(jīng)笑得不可開交。從膏藥詞的內(nèi)容可以看出，全然就是為了搞笑，是為了娛樂而即興創(chuàng)作的，一切都是口頭的，有心人記下來，換一個場合說笑，仍然可以引來眾人輕松地嬉笑。

（二）囔白話

在河西，大家在田間地頭忙農(nóng)活時，或冬日里群集閑居時，更是大家說笑的時節(jié)，許多口頭文學(xué)就是此時流傳或產(chǎn)生的。例如囔一段帛（白）話：

且罷，且罷，

聽我老大夫給你囔幾句帛（白）話：

人若不說帛（白）話，枉活了幾冬幾夏。

人若不當油子嘴，枉在世上溜一回。

葫蘆頭、茄子把，見啥人、說啥話。

說帛（白）話地（的）福分大，

穿綢掛緞，吃香喝辣。

溝子嘴，說鬼話，

里吹外打，人人信他。

只有我老大夫說地（的）是實話，

窩窩囊囊活在人家地（的）屋哈（下）。

大家你說一段他說幾句，往往前面說過的和后面再重新說的又不一樣，變化很大，也不會有人較真，但輕松娛樂搞笑中忘記勞累，或?qū)馄綍r的紛爭與矛盾都提供了機會和氛圍。

何以稱作囔白話？因為在一句話里，或所說的事根本不可能發(fā)生，或自相矛盾，或自相調(diào)侃，就是為了搞笑取樂。可見其中所蘊含的民間智慧和特有的幽默。

（三）絞兒

河西的鄉(xiāng)間還有一種叫做絞兒的民間口頭文學(xué)，有著極其明顯的娛樂性特點。它與快板、順口溜相似，自解放前就有人在說。也叫說雜話，是以通俗易懂、形象生動、詼諧幽默的語言，用相同的句式和合轍的韻腳現(xiàn)編現(xiàn)說，所說之事前后矛盾，一句之內(nèi)，能說出不可能的事來，主要是搞笑，以調(diào)侃生活。靠口耳相傳，心靈默記，其內(nèi)容多涉及風土人情、歷史傳說、當今時事、身邊故事、生產(chǎn)經(jīng)驗等，十分逗人，亦很受歡迎。

所以稱為“絞兒”，是因為開口說時，為引起圍觀者的注意，或起強調(diào)作用，或為打頭方便，將上下門齒輕輕咬一下舌尖，當氣流沖出口腔的同時將舌尖和舌兩側(cè)很快地向上卷起，這樣就會發(fā)出類似“得雷了兒”或“嘟嚕吆”的聲音，仿佛舌頭在口腔中絞在一塊了。這需要一些技巧，口拙的人是不容易學(xué)會的。一句或兩句話中所說之事常常前后矛盾，所刻畫的事象變形夸張，不可能真實，以幽默詼諧見多，全是為了搞笑。有人非常有才，能夠臨場即興創(chuàng)編絞兒。有的民間藝人能夠說一段絞兒，唱一段民歌，說一段故事，再唱一段民歌，最后再說一段絞兒，無論說、唱、講，銜接都非常自然順暢，其積累十分豐富，可以隨口就來。

在酒泉民間流行的經(jīng)典絞兒有《鐘鼓樓》、《明哥兒》、《夸姑娘》、《新媳婦尿床》等。如絞兒《鐘鼓樓》：

嘟嚕吆，打一絞，

同志讓我給大家打個絞，

絞了我就絞一絞。

酒泉城，四角平，七扇格子八扇門；

鼓樓修在城當中，出了南門一溜風。

塔爾寺修得雄，宮邦后堂吊死了個人。

黃草壩沿上挖鎖陽，鎖陽挖了個鎖勃勃，

鍋頭上蹲的個蒜窩窩，飲一口，灰卻卻。

棗溜馬兒，膘兒圓，走云南，下四川。

鋪的氈，蓋的氈，兩頭拿上扇子扇。

扇出火，冒出煙，把油房點著了七八間。

我說叫你占（住），你不占（住），

一趟子跑到米糧川。

米糧川，進門吃得臊子面，

一連吃了七八碗，出門就把褲袋繩掙了個斷。

絞兒的內(nèi)容，所說故事沒有明晰的線索和情節(jié)，就是以聲韻、滑稽、不知所云，夾雜些口技的成分而造成搞笑的效果，以取悅他人，其娛樂性不言自明。

（四）謠詞與寶卷

其他形式的民間口頭文學(xué)如民間謠詞、河西寶卷里也有為娛樂而創(chuàng)作的作品，雖然不多，好在還有一些可做標本性的作品流傳了下來。如流行在河西的民歌謠曲對口詞：

問唱：什么上來照高樓？什么人高興什么人愁？

什么人吃肉又喝酒？什么人讓在門外頭？

對唱：月亮上來照高樓，新姐夫高興新娘子愁。

送親客吃肉又喝酒，讓床的讓在門外頭，

所唱謠詞里沒有愛恨情仇，更沒有矛盾沖突，就是一些生動、形象而機智的俏皮話，通過一問一答，抓住特征而解開謎底，說到底就是為了搞笑、為了娛樂，充分體現(xiàn)出民間口頭文學(xué)的娛樂性特征。

為娛樂而創(chuàng)作的寶卷作品較為少見，大抵與其勸化說教氣太濃厚有關(guān)。河西流行的眾多寶卷中，《呂洞賓買藥寶卷》是一本娛樂性非常鮮明且有著輕喜劇色彩的寶卷。

《呂洞賓買藥寶卷》說的是唐代的呂洞賓受漢鐘離點化成為上八仙以后，于某年三月三日晨赴罷西王母的早宴，與先師漢鐘離一同出來，因凡心未死，遲遲不肯回歸自已的洞府繼續(xù)修行。路途中貪戀下界紅塵，便下凡游到一家當?shù)赜忻乃庝仯讨砸咽巧裣桑砸詾樾蘧毜郊遥剐宰訛殡y藥鋪主人要買“家和散”、“順氣丸”、“消毒引”、“化氣丹”4副藥。老中醫(yī)不解其意，便認真地為其找藥。此時寶卷中有一段54句的七字韻文，內(nèi)嵌51味中草藥，寫意般地描畫出人間俗世景象的一角：

打開藥包是豆蔻，誰知藥中有大黃。

桃仁懷抱杏仁眠，睡臥防風牙床上。

鼓打三更交半夏，膽大木賊越過墻。

冰片伙里查著看，偷去水銀四十兩。

又盜龍膽好幾串，拐帶巴豆幾十雙。

首烏聽著是不好，羌活一旁擦龍眼。

黃蓮聽著是不好，蒼耳伙里鬧嚷嚷。

雄黃聽著是不好，天麻樹上去乘涼。

酒曲麥芽心膽戰(zhàn)，當歸黃芪好凄惶。

頭戴枳殼帽一頂，穿山甲胄披身上。

腰系一根黃精帶，騎馬一心趕良姜。

蓽茇聽著是不好，長松橋下擺戰(zhàn)場。

貝母聽著是不好，趕到薄荷兩岸上。

蛤蚧聽著是不好，砂仁湯中對刀槍。

捉住無名子兩個，拿到丹桂大堂上。

上面坐著白附子，麥冬下邊訴冤枉。

牙皂下邊制甘草。棍棍打在人參上。

打破陳皮血滿面，桔紅落在地黃上。

遠志下在監(jiān)禁內(nèi)，氣殺桔梗紅娘娘。

木蘭念起夫妻情，召集丁香贖檳榔。

急得紅娘眼落淚，合歡木瓜四十雙。

打發(fā)茯苓頭里走，楊梅手拉野茴香。

……

忠厚的老中醫(yī)從藥柜內(nèi)自然無法找到療救人們精神疾病的“四種配藥”，自覺羞愧，隨躲在后邊去了。呂洞賓的輕薄刁難和老中醫(yī)的篤厚誠摯引起駕云趕路的觀音菩薩的注意，便決意下凡打抱不平。觀音菩薩化作老中醫(yī)年輕美麗的女兒來到呂洞賓面前，首先回答了他關(guān)于“天地人三寶”的問題：

天有三寶日月星，地有三寶水火風。

人有三寶精氣神，仙長定要記心中。

又回答了他關(guān)于“天地人周流”的問題：

青氣為天包元帶，日月星辰為周流。濁氣為地包元帶，江河湖海為周流。

人的皮肉包元帶，血行上下為周流。

女兒（菩薩）看出這樣還是沒能讓呂洞賓心服，她又提出幫“父親”為呂洞賓尋藥。卻又遭到了呂洞賓的嘲笑。

女兒（菩薩）從容敬告：

人不在大小，有才者為妙；

水不在深淺，漁盛者方好；

山不在高低，出神仙者為貴；

有志不在年高，無志枉活百歲。

呂洞賓只好拿出他的“殺手锏”：“一買家和散，二買順氣丸，三買消毒引，四買化氣丹。”

菩薩說：“有方必有病，有病必有方。”醫(yī)治上述八般內(nèi)癥尚有藥可用——“老實頭一個”、“好肚腸一條”、“慈悲心一片”、“信心半斤”、“孝順八兩”、“溫柔十分”、“道理三分”、“忠厚八分”、“忍耐三分”、“勤儉為本”，“陰德要全”，“方便不拘多少”。

還告訴他買藥的地方、熬煮的方法、如何服用和所忌諱等事項：“容人鋪內(nèi)去買藥，讓人鋪內(nèi)去配，公平秤上秤，寬心鍋內(nèi)熬，一爐婆羅火，存性而炒，不用焦了，用智慧切細，用波羅密為丸，丸如菩提子，大小不論，每日用三分和氣湯送下，時常服之；同時要忌諱四口：罵人口、惡人口、是非口，多開口（誨人不倦）。”

菩薩離去之時，又贈給呂洞賓八副有名無材之藥，終于使他幡然醒悟，回洞閉門潛心修行而去。正所謂“靈山只在你心頭，何必靈山塔下修”，講的是提升個人情操加強自身修心養(yǎng)性從而自覺自悟的要訣。

《洞賓買藥寶卷》說教勸化的目的隱含在非常自然而藝術(shù)的方式中，還不失其輕松的娛樂搞笑，是寶卷里將民間口頭文學(xué)的娛樂性完美融合與體現(xiàn)的優(yōu)秀而經(jīng)典的卷本。

三、結(jié)語

甘肅河西的民間文學(xué)，口頭性無疑是其顯著的特征之一，而在民間口頭文學(xué)中，娛樂性特征更是其突出的特點之一。為適應(yīng)當?shù)靥囟ǖ纳盍曀缀蜕a(chǎn)方式的需要，融入了當?shù)氐姆窖院头揭簦蚨阌辛藵庥舻牡胤斤L味。而這恰恰又是為了適應(yīng)群體娛樂的需求。甘肅河西的農(nóng)村民眾專為娛樂而創(chuàng)作的別樣的民間口頭文學(xué)，除去歇后語、打油詩、諺語、謎語、民間笑話、繞口令、順口溜這些全國各地都有的類似的口頭文學(xué)體裁外，還產(chǎn)生了膏藥詞、囔白話、絞兒、謠曲對口詞、寶卷等幾種河西特有的民間口頭文學(xué)樣式。它們是甘肅河西民間文學(xué)的奇葩，始終閃爍著民間智慧的光芒，而它們鮮明的娛樂性更加賦予了河西人民積極向上、勇于進取的樂觀主義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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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3115（2016）16-002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