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 水
雙池獻余茅練里,我的初戀
◎俞水
在我人生經歷中,茅練里一直使我難以忘懷!
茅練里是上海西部遠郊的一座村莊,位于古鎮練塘(陳云家鄉)以南約3公里。人民公社制時屬青浦縣蒸淀公社,官名“沈練大隊”,現在歸練塘鎮管轄。
與多數江南村落一樣,一條小河東西靜靜流過村中央,把茅練里分隔成河南河北;而南北穿行的朱(家角)楓(涇)公路,又將村子攔腰截成了東頭與西頭。村西有條名為“走馬蕩”的大河,曾是上海通往江、浙的重要水道。因為河寬水闊,頗有點煙波浩淼的景象。夏日的夜晚坐在河堤上,沐浴在月光下的徐徐涼風里,伴著汩汩河水的輕聲吟唱,真讓人愿枕著兩岸陣陣稻香沉沉睡去……
我到茅練里插隊當知青是在1974年的3月,那是江南農村最美的季節,嫩綠色的麥苗兒,明鏡似的稻秧田,紅得熱烈的紫云英,黃得燦爛的油菜花……,把大地織成了五彩的云錦。村姑挑著擔子輕盈地走過田埂,揚起了蠶豆花兒沁人的甜香……
就在這裹著濃濃鄉村生活氣息和泥土芬芳的美景里,我開始走進了屬于我自己的生活。剛下到農村時,對生活的向往中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幼稚。我記得當年大批知青奔赴農村,廣播臺竭盡宣傳鼓動之能事,頗有點將革命浪漫主義與革命現實主義相結合的手法。每天灌入耳內的是這樣的政治抒情詩:
再見吧,黃浦江的激流啊,
我們要用紅旗渠的春水把沙海灌溉成綠洲。
再見吧,英雄的上海城啊,
我們將用自己的雙手把祖國裝點得更加錦繡。
……
這樣的詩文,在當年確實像催征的戰鼓,讓我們年輕躁動的心受時代潮流的裹挾更加的狂熱。我的日記本第一頁上就記著這樣兩句話:
勞動是嚴酷的,但,是能把人鍛煉成鋼鐵的教育。
撼山易,撼共青團員建設新農村的決心難!
前一句是列寧的原話,出自哪記不得了。后一句不知從哪抄來的。在那個年代,任誰的日記本上都有幾句不著邊際的“高大上”的豪言壯語。
但浪漫總是短暫的,哪怕前面綴上了“革命”二字。單調沉悶的農村生活很快成為熬人的歷練,消沉、頹廢、投機的風氣在知青中像流行病一樣傳染,奮發和激情成為一種奢侈。但是,我們內心深處總還蘊藏著對美好的追求。在茅練里,知青中流傳著一首長詩《沿著沈練四周,我漫步向前……》,最早的作者是誰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每位讀詩的知青都依據自己的理解,把最美好的情感增加進詩文中。近四十年過去了,我至今還記得詩中的一些句子:
……
沿著沈練四周,我漫步向前。
遠處的練塘鎮像酒后的武士,
失卻了白日的喧囂默默低頭不言。
暮色下的茅練里如婉約的少女,
在月光下借柔風把自己打扮梳妝,
悄悄露出她迷人的笑顏。
……
當然,這樣的情感只能在知青圈里流傳,就像我們當時偷偷傳唱的那些美好的歌曲《草原之夜》、《紅梅花開》、《敖包相會》,在某些自以為“進步”、“革命”的人看來,只是充斥著小資產階級情調的無病呻吟,是落后、頹廢的表現。可當時我們卻把這當作荒漠的甘泉,在無聊怪誕的年月里默默地灌溉滋潤著自己的心田。
終于,歷史的車輪碾碎了愚昧和反動。當恢復高考的消息正式被證實時,知青中幾乎找不出一個無動于衷者。大家義無反顧地投入到緊張得幾乎忙亂的復習迎考之中。雖然忙亂,卻在十年的無聊后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生活的充實和美好!
在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后,我最后告別了生活過整整四年的茅練里。那是1978年的2月,雖然還殘留著些許的嚴寒,但春風已悄悄喚醒江南田野的小草野花。我最后注視著茅練里,突然覺得這是我最美的一瞥:夕陽下的茅練里是那樣的恬靜嫻淑,才起的炊煙輕輕曼舞,村后的翠竹悄聲細語。我不由又一次想起了那首長詩“茅練里,婉約的少女……”
當茅練里最后消失在暮靄之中時,我覺得我會漸漸地淡忘她。但事實是三十八年中我從沒忘記過,就像記得我生活中曾經有過的所有美好一樣,一直將她銘刻在心。近幾年,每當春風吹綠江南時我都會回到茅練里,在當年向她告別的小車站遠遠地凝望著她。我常常會突然感到她就是我的初戀,在逐漸解得世事人情后的中年特別想回眸凝望。因為在她的懷抱里我驕傲地告別了懵懂,追求過美好,并對此常暗懷溫情,夢中輕笑……
(俞水,民革黨員/責編盧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