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名

我和舌頭的關系屬于泛泛之交。舌頭年近四十，是搞網絡公司的，但愛好文學，在一個偶然的場合上認識之后，經常幫我主編的雜志拉點兒贊助。接觸多了，他也就不拿我當外人，經常帶他的朋友和我吃飯。當然，他的朋友幾乎全是女朋友。

舌頭的女朋友很多，但經常在一起玩的不外乎兩三個。如果我沒有正式的酒場，他叫我的時候，我一般都不會拒絕，欣賞著美女，喝著美酒，再有幾個佳肴，我相信思維正常的人都不會拒絕。有時，吃完飯，還去歌廳唱一會兒歌，或者去泡腳，不折騰到半夜不算完。折騰夠了，他就會帶著女朋友回家過夜。舌頭在這個城市有好幾套房子，不同的女友會跟他回不同的家。舌頭有一次喝多了告訴我，他之所以愿意和我在一起吃飯，有兩個原因：一是和我在一起，覺得有檔次；二是作為一個已婚男人，帶女孩子出來吃飯，是有一定風險的，如果被不該看到的人看到了，他可以把人推給我，說是我的什么人就可以搪塞過去，如果碰到老婆查崗，我還可以為他證明。舌頭說的話，我一般只信一半，這句話，我相信后面那一半。每次在酒店碰到熟人，他都是先介紹我，把我吹捧一番后，再介紹他的女朋友：這是邢老師的學生，我也剛剛認識。舌頭每次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都覺得他特別厚顏無恥。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不知道他共硬塞給我多少這樣的“學生”，我“被老師”了多少次。如果舌頭帶的女孩，是剛剛認識的，他多半在給我打電話約飯局時，讓我帶一本自己的書，簽名送給那女孩。吃人家的嘴短，我只好從命。我出的一本自己比較滿意的書叫《善良的回報》，出版社給我了一百本樣書，我送了經常聯系的文友大約四十本，其余的，全簽名送給了舌頭的女朋友。舌頭的女朋友，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章萌萌，她身材修長，皮膚嬌好，而且舉止得體，是舌頭系列女朋友中比較出色的一個。章萌萌供職于一家私人模特學校，經常外出表演，所以，終身大事就不及時，從二十出頭一晃就晃到了二十七八，這才給舌頭這種人有了可乘之機。認識章萌萌那一天，我剛剛從網上書店買了二十本《善良的回報》，沒辦法，出版社給的樣書都讓舌頭用完了。從新華書店買，一分錢的折都不打，三十元錢買一本書，連我都覺得貴。網上只要十二元錢，印得也挺好，拿不準是不是盜版。順其自然地，我就在扉頁上簽下了：請章萌萌女士惠存。

我的另一個泛泛之交的朋友，叫光頭。光頭年紀比較大，有五十出頭的樣子。我們認識純屬萍水相逢。我有每天下午鍛煉的習慣。每天下午四點之后，我都會在錦繡川公園，沿河散一會兒步，再做做俯臥撐，引體向上什么的。這個時間，公園里人很少，大多數人們，還是習慣早晨鍛煉。光頭就是為數不多的下午鍛煉的人。我們經常碰面，起初是熟視無睹，后來見面點點頭，笑笑。再后來，就有簡單的對話：“今天來得早呀。”“今天天氣真好。”“走呀。”當然，這都是廢話。時間常了，休息的時候，我們就有了交談。光頭在國企工作，擔著一個比較肥的差事，這一點，從他的座駕“奔馳600”上可見一斑。光頭很孤獨，幾年前喪妻。有一個女兒，去了加拿大就沒再回來。他不太喜歡交際，所以，只有生意上的伙伴，而沒有朋友。后來，他知道我是寫小說的，對我有了一種刮目相看的態度。他曾經說過一段很讓我佩服的話：一個人如果生活無憂，再有一個比較高雅的精神王國，就是最成功的。

舌頭最近換女朋友比較頻繁，他認識章萌萌以后，這個毛病已經收斂了不少，沒想到又犯了。我這才發覺，章萌萌已經淡出了他的生活。我問過一次，他不耐煩地回答，嫁人了，別再提她。但那一天，他的話很少，很快就喝醉了。

春天了，公園里的垂柳發了嫩黃的細芽，不幾天就綠成了一片。這一天天氣非常好，有微風，空氣里飄蕩著淡淡的花香。這一次，我是在停車場碰到光頭的。我完成了自己的項目，要開車離開的時候，光頭剛好停車。他搖下玻璃，示意我停車。

光頭下了車，隨他下車的還有一個年輕的孕婦，看樣子已經懷孕五六個月了。令我沒想到的是，這個孕婦竟然是好久不見的章萌萌。有好一會兒，我沒緩過神來，是光頭拍了我一下，我才清醒的。光頭說，這是我的妻子章萌萌。我禮節性地握了握章萌萌的手，感覺手很涼。光頭把我介紹給章萌萌時，章萌萌像第一次見我時一樣，輕輕地點點頭說，邢老師好。

光頭讓我給他妻子拿一本書。我打開后備箱，發現只有一本書，就是曾經給過章萌萌的那本《善良的回報》。我正想關上后備箱，然后再推說沒書了。但光頭已經看到了，他拿起那本書對我說，你給簽個名吧，萌萌比較崇拜作家。

我非常尷尬，但還是拿起筆，想想，簽下：做了母親的女人，是最美的——贈給準媽媽章萌萌。

章萌萌接過來看了一下，眼睛有些紅，她忍了忍，有淚光從眼角溢出。

光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你看她，激動成這樣。

我在想，舌頭要是看到這一幕，會有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