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中折射出宋文化的特質
兩宋時代的中國,在農業生產、城市發展、工商經濟、科學技術、教育出版、文學藝術、國際貿易等各方面呈現出驚人的進步,考古發現的“宋瓷”正是在這種時代背景下展現了宋代文化的特質。
中國是世界瓷器技術的原創國。考古學證明,瓷器起于夏、商,成于戰國兩漢,作為產量巨大的手工業生產系統,它因胎土、釉色、造型、工藝、裝飾等差異而逐漸形成產地特色,俗稱“窯口”。從唐代開始,在文獻中開始出現“越窯”“邢窯”等窯口名稱。兩宋時期,瓷業之“窯口”達到昌盛階段。如中國硅酸鹽學會主編之《中國陶瓷史》說:1949年以來,陶瓷考古發現的古代瓷窯遺址,分布于我國170多個縣市,其中分布有宋窯的就有130多縣,占總數的近80%。
宋瓷主體可分為十大窯系:分別為北方的定窯系、耀窯系、鈞窯系、磁窯系;南方的越窯系、龍泉窯系、景德鎮青白瓷窯系(饒州窯系)、建窯系、吉州窯系以及涉及南北宋的官窯系。在十大窯系中,相關窯口至少有百個以上。這些窯系中的“越窯系”止于南宋之初,其他窯系在元初大體還在延燒,但質量明顯下降。到元代中后期,建窯、定窯兩系退出歷史舞臺,除少數窯口或窯系以優異特色占一席之地外,其他窯系多趨向衰微,僅“景德鎮窯系”尤其是繼承唐宋青花工藝的“青花瓷”一支獨魁天下。自此,宋代中國南北各地百千瓷器窯口“各美其美、美美共美”的時代便成為歷史。其實,宋代還有大量的“窯口”無法進入現有的“窯系”之中,如邢窯、婺窯、甌窯、宜興窯、缸瓦窯、靈武窯等等;況且即使被列入某個“窯系”的“窯口”,它自身同樣存在特色性甚至內涵的復雜性。
“窯口”是傳統的瓷業命名方法,強調地域性和特色性的統一;“窯系”是考古類型學思想指導下的產物,強調不同地域瓷業在特色性方面的彼此關聯性、互動性。以窯口而論,“百花齊放”才是大美,“一枝獨秀”是文化衰弱之表現。故就中華瓷史而論,兩宋瓷業窯口“空前絕后”非為虛言。同時,兩宋時代,不僅窯口眾多,而且名窯輩出,各擅其能。
宋代陶瓷業中的不同窯系甚至同一窯系的不同窯口、窯場,都發育出自己的工藝體系,在印花、刻花、劃花、塑花、嵌花、絞花、鏤花、繪花,在書法、繪畫、詩詞、印章、銘刻及釉裝飾等各方面都創造出至高的水平。前人總結說汝窯施釉潤如堆脂,定窯印花工整嚴謹,邢窯著色淡雅素靜,鈞窯色變燦爛如云,耀窯刻花犀利瀟灑,磁窯黑白對比鮮明,湖田窯釉碧如天水,越窯色如千峰攬翠,龍泉獨擅青梅滴翠,哥窯斷紋曲折奇麗,建窯黑彩變幻莫測,契丹瓷追求民族造型,西夏瓷講求厚實樸茂,女真瓷追慕宋人風韻等等。其實,宋代幾乎各個窯系或窯口的實際工藝內容比今人所總結者要豐富百倍,難以摹狀,她猶如兩宋書畫詞章一般美不勝收,展現了中國不同地域的民眾各具風情和特色的文化創造力、審美力和文化表現力,是中華文明大格局內所具有的文化多樣性與多樣性文化能夠彼此互動滋養但又堅守各自特色持續發展的生動寫照。
宋瓷在功能造型上也已經駕輕馭熟,從而形成了不同的功能系列,大致可分日用系、茶飲系、宗教系、觀賞系、文房系、玩賞系、禮儀系、喪葬系等,每個功能系的具體造型及其裝飾圖案和技法又是千姿百態,花樣翻新,極具匠心。正是在這種強大的造型塑造能力面前,瓷器全面進入了人們的創作、生活、信仰、審美、典儀、交友、風俗、經濟諸領域,是中華文明在兩宋時代進入高峰期的又一實證。
中國瓷器外銷,至遲起于東晉南朝,唐代已成中國外銷產品之大宗,但只有到宋代,瓷器才完全取代此前的絲綢,一舉奪得中國外銷產品之冠的地位。這方面證據有四:一是宋瓷實物在世界各國發現甚多,東亞、東南亞、南亞、伊朗、阿拉伯半島、埃及以及非洲東海岸等都有宋瓷出土;二是中國陶瓷技術在這一時期深刻影響了多個國家的瓷業生產,如朝鮮半島的高麗青瓷技術來自于汝官窯,日本的瀨戶窯受到中國陶瓷工藝影響,埃及的法蒂瑪王朝開始仿制中國瓷器,伊朗、伊拉克一帶的伊斯蘭陶瓷工藝中也興起仿造中國陶瓷的風氣;三是這時瓷器外銷為中國在西方世界贏得了一個新的國際化稱呼——china;四是沿海地區都大面積興起外銷瓷的生產,相關窯口、窯場難以計數,推動了沿海地區的經濟大開發、海港城市及國際化城市興起和中國與世界各國的經濟文化深度交流,“海上絲綢之路”“陶瓷之路”因此達到了歷史的高峰,“瓷都”景德鎮和“陶都”宜興也是在這一歷史背景下獲得發展的機遇并奠立了堅實的根基。
總之,考古學視野下的宋瓷特質鮮明,富于創造,高貴雅致,光耀古今,她向我們訴說著中華宋文明的高度,折射著中國文化繁盛期的世道人心;她既成就了一個劃時代的工藝篇章,也成就了中華文明對世界的獨特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