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溫柔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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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日的早晨，溫柔我心的，并不是阿玉，而是碧玉姑娘，她教會了我，要和這個世界溫柔相處，不管我來自哪里，又去往何處。

【我并沒有一顆溫柔的心】

2014年年底，男友和我分手，他說：女孩子最動人之處是溫柔，可是小詩，你卻是冷硬的。

在他說完那句話后，我轉身離開了。當初相愛時，他說“小詩我喜歡你是堅強的”。時過境遷，堅強變為冷硬，無非，是不愛了。但我不能否認他所言非虛，不能否認，我并沒有一顆溫柔的心。

可是，這是我的人生，從12歲，母親拋下我和父親去往國外那天起，在父親很快將一個性格急躁的女子娶回家之后，我感覺自己小小的心臟，便一天天變得冷硬起來。若非如此，在人生的夾縫中，我不知怎么活下來。

但如他所說，內心冷硬的姑娘，連悲傷都不著痕跡。迅速地，我離開了我們一起讀過四年書的蘭州，來到了西安。

幾天后，我成為西安“某通快遞”的一名分揀員。公司提供住宿，盡管只是尚未拆除的城中村中一棟小樓的窄促斗室，但終歸關上房門，便是一個獨立的世界，無須和他人打交道。

我便在這個叫作西安的古城停留下來，這個城市中，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往，對未來，我也沒有明確的目標。我只是個失戀的女子，母親多年杳無音信，父親將更多情感交付給了新組成的家庭，尤其，有了一個男孩之后。我幾乎無所牽掛，習慣了用沉默包裹內心的傷口，一層又一層。城市中車水馬龍，公司里年輕人聚集，熱鬧非凡，而我，卻與整個世界無關——這是2015年的春天，這是23歲的我。

【我只是路過】

那棟簡陋的磚瓦結構獨立小樓中，住在我隔壁的姑娘，名叫陳碧玉，負責快遞單據統計。

碧玉和我年紀相仿，珠圓玉潤，熱情，小八卦，在我入住的當晚，便跑到我的小屋扯東扯西，聊患有強迫癥的主管、老是扔壞顧客東西的分揀員、業績最好的快遞小哥……

開始我還禮貌地應兩聲，最后，便用沉默來抵擋她的滔滔不絕，實在不想日后的清凈生活，被她的盲目熱情所打擾。

后來，胖姑娘碧玉終于看出我的態度，在某個話題中間停住了，輕輕咳了兩聲，說道：“那我不打擾你了，我回去玩微信。”

之后，早早晚晚地，會碰到碧玉，我會刻意躲一躲，實在躲不過了，只是點點頭。

但碧玉姑娘的悟性顯然不好，從不介意我刻意的冷淡，常常會在清晨敲我的房門，大著嗓門喊：“李小詩，出去吃早飯吧。”

我則隔著薄薄的木門對她說：“不了，謝謝。”

我缺乏生活熱情，可以用兩片面包和一杯牛奶打發掉一頓又一頓的早餐。而碧玉永遠對吃充滿熱愛，她甚至在樓道里用電磁爐煲湯做菜，即使隔著房門，我也總能嗅到她煲的排骨湯、烏雞湯或者八寶粥的味道。并且每一次，她都會盛出一碗，來敲我的房門——好像跟我賭氣一般，碧玉從來都沒有收斂對我的親近。

拒絕掉幾次后，我終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那個黃昏，我打開房門，接過了她手中那碗散發著淡淡香氣的排骨湯，輕輕說了聲“謝謝”。

我必須承認，即便器皿簡陋，碧玉煲的湯味道也足夠鮮美。而我從來都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日子里，自己動手去做一頓哪怕簡單的飯菜。

但有些事情還是要應對的，比如，碧玉盛湯的碗，清洗過后，總不好空著送回，便在里面放上幾塊巧克力，抑或一袋話梅、一個火龍果……

【我的性格已成型】

如此來來往往，不管我是否情愿，碧玉，都開始在我的生活中留下痕跡。她亦得寸進尺，忙里偷閑時，試探著喊我逛街或者看電影。

大多時候是拒絕的，我的性格已成型，不想改變。碧玉卻是那么鍥而不舍，一次又一次。直到后來，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那個夏夜格外炎熱，連風扇扇出的風都是悶熱的，我怕熱，一直睡不著，深夜一點半，依舊睡意全無，我終于忍不住，決定出去透透氣。而就在我走出房門的一剎那，突然有人靠近過來，帶著濃烈的酒氣。

還沒有反應過來，我被一雙手扼住了身體，那是一雙男人的手，粗糙有力。

驚恐之下我大喊了一聲。也只喊了一聲，嘴巴便被掩住了，他用力將我拖向我的房屋。

忽然感到絕望。

碧玉救了我，那個一向貪吃貪睡的姑娘，竟在睡夢中聽到了我那一聲短促的呼喊，一骨碌爬起來，順手摸起平日放在床邊那根不知從哪里撿來的棒球棍，穿著背心短褲沖了出來，在遠處街燈照射過的暗淡光影下看清這一幕，不假思索地照著挾持我的男人砸了過去。

男人“哎呦”一聲倒地，驚恐中，碧玉聲音抖抖地說：“小詩，報、報警！”

我才回屋摸起了電話。

那個男子，住在相鄰的另一棟樓，那晚喝醉了，想起曾經在樓頂看到過的隔壁樓房的兩個年輕姑娘，突發歹念，沒想到，我竟然會深夜開門，被他撞個正著。警察趕來的時候，他還沒有爬起來，碧玉用了太大的力氣。一個年輕的警察在查看了男人的傷口后，對碧玉說：“姑娘，你要是再使點勁兒，估計他就完蛋了。”

碧玉被嚇到，啊了一聲。警察笑起來：“別怕，那也是正當防衛，為民除害。”

我忽然笑起來，笑得那么不合時宜，卻又忍無可忍。不知怎么，忽然覺得人生還有一些趣味是我從前所不知的，哪怕這種趣味，帶著危險，來自偶然。

【和這個世界溫柔相處】

那之后，碧玉成為我無法再漠視的“恩人”，這讓我不得不隨時接受她的邀約，去看電影，去逛街，去超市買煲湯的食材……甚至，還要在她有事外出的時候，幫她照顧她的貓咪。

沒錯，碧玉養了一只貓，黃顏色，和她一樣珠圓玉潤，貪圖享受，每日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午后還要曬太陽。每每在我想推托的時候，碧玉便如此要挾我：“李小詩，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為了救你，我差點弄出人命來。”

我立刻無語了，是啊，這恩情比天大，我的心可以冷硬，但不可以無情。于是在所有碧玉外出的日子，我都只能盡心照顧那只大肥貓。

而碧玉，隔段時間就會外出一整天，雷打不動。

日子很快，轉眼到了冬天。那個早上，我睜開眼睛時，便看到肥貓正瞇著眼睛，懶洋洋地臥在我的枕邊。看到我醒了，它靠過來，用柔軟的毛輕輕摩擦我的臉頰，開始撒嬌。

沒來由的，我的心，就那么輕輕地柔軟起來，像它的絨毛般柔軟起來，那是多年來，我從來不曾有過的溫柔。

輕輕地將貓咪抱在懷里，喚它一聲：“阿玉。”

它喵喵地回應著我，眼神愈發嬌嗔起來。

對，它叫阿玉，名字隨了碧玉，而所有碧玉外出的日子，都是去了孤兒院做義工，那是她曾經成長的地方。

碧玉是孤兒，因為腿部殘疾，出生不久便被父母拋棄。不久前，在知道的那一刻，我慚愧到無語。我終于明白了，這個世界沒有對不起我什么，我并不是最悲苦的那一個，我只是不肯和它和解。而這個冬日的早晨，溫柔我心的，并不是阿玉，而是碧玉姑娘，她教會了我，要和這個世界溫柔相處，不管我來自哪里，又去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