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翠蒼勁 嚴寒不凋

李暉

松樹，在人們心目中，向來被視為高品嘉木，它經(jīng)寒不凋，四季常青，青翠蒼勁。因秦始皇曾于泰山封其為“五大夫松”，后即以“五大夫松”為之別名。柏樹與松樹具有同樣的材質(zhì)，故文壇常以“松柏”來比喻一個人的操節(jié)堅貞；又因松與竹均嚴冬不凋，常用“松筠”喻贊人的志向，如《梁書·元法僧等傳論》曾有“志當松筠，心同鐵石”，還把松、竹、梅合稱為“歲寒三友”；松在樹木中，壽命最長，所以民間常用“福如東海水，壽比南山松”聯(lián)語作為祝賀詞。自古以來，松樹也成為畫壇描繪的常用對象，不少畫家遂成為善于畫松的大手筆，明朝末年的項圣謨即是其中一位。

項圣謨（1597-1658年），初字逸，后字孔彰，號易庵、胥山樵、煙波釣徒、松濤散仙、蓮塘居士等，秀水（今浙江嘉興）人。出身于著名的書香門第，其祖父項元汴（字子京）是位工書能畫的書畫家，更是位傾盡家財搜求天下法書、名畫、玉石、圖書秘冊的收藏家，名重一時的大鑒賞家。他的大伯祖項元淇（字子瞻）、二伯祖項篤壽（字子長）及其叔伯等，均是書畫家、鑒賞家、收藏家。由于自幼受家風熏陶，項圣謨能詩文、擅書畫。繪畫上精作山水，兼工花卉。山水畫，初宗“明四大家”之一的文徵明，后又師法宋元兩代風格，融宋元明三代畫風、筆法，又不拘先師之藝，自成一家風貌。一生只是個秀才，后雖經(jīng)人舉薦入朝中國子監(jiān)，但厭惡官場，無心于仕途，不久即絕然歸里隱居，潛心于繪畫，靠賣畫養(yǎng)家糊口。幾十年的艱辛磨礪，終于成為“設(shè)色明麗、筆法清雋”的大畫家、“嘉興畫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其尤擅畫松，功力深厚，人們爭相收藏，一致將此類畫作稱之為“項松”。

我們就來欣賞一冊“項松”之風采，畫冊為《歲寒清品（松）圖冊》，共六頁，每頁都是一幅“項松圖”。六幅皆是紙本，水墨寫意畫，每幅皆縱28厘米，橫21厘米。

第一幅，青松屹立于大塊的土石之上，松枝上中下三層，縱橫向外伸展，松葉仰俯相伴。土石之下，有竹篁展現(xiàn)，松與竹，仰俯協(xié)調(diào)，占據(jù)空間。松的枝葉，經(jīng)過皴染著色，顯得柔嫩濕潤，可看出松的年齡短淺，屬“小松”階段。但其挺拔向上，大有刺破天空之氣勢，誠如唐代詩人杜荀鶴《小松》詩中所云“時人不識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的境地。

畫面左側(cè)下段邊上，有畫家草書款署，似“孔彰”，鈐“項圣謨印”、“孔彰”二印。右下角則鈐有“識味”二字鑒藏印。“識味”，乃“四味”同音，即“項松”的私人收藏家、鑒賞家，原國家交通部部長孫大光先生齋號“四味書屋”的簡化。

第二幅，巨石之上，一株粗碩主干的松樹，整體趨于左向，斜刺天際，展示出無窮的雄健。因有鮮活松枝與干枯針葉的松枝同在，說明此松的年齡遠比第一幅之松為長。活的枝葉，也經(jīng)過皴染，勁伸向左右天空，舒展著向上的氣勢與力度，顯示出根扎于山石之中的堅實。

畫面右下角，書有行楷款“項圣謨”，鈐“項圣謨印”與“孔彰”兩方印。左下角，鈐有與第一幅相同的“識味”鑒藏印。

第三幅，陳現(xiàn)的則是一株勁松的上部被風雨折斷，主干被毀，枝葉卻能反轉(zhuǎn)向下伸展，形成虬松的形象，表現(xiàn)出松樹向大自然災害作斗爭的奮勇氣概和維護自身生命的堅強能力，令人驚奇，使人振奮！以松寓富有民族精神的愛國情操者的凜凜骨氣！

畫面左上角，有畫家以行楷體所書兩句十字語：

古斡如僵□虬，碧髯發(fā)清嘯。

“□虬”了“古斡”，仍能有“發(fā)清嘯”的“碧髯”，大大地贊美了松的精神，松的美德！款落“項圣謨”，下鈐一方印。

畫面右下角，鈐“項圣謨”和“孔彰”二印。左下角鈐“識味”橢圓形印。

第四幅，依然是一株虬松的形象，而展現(xiàn)的頂梢的部分，主干并沒有顯露出來。虬枝上的瘢眼和膚鱗都表現(xiàn)得清清楚楚，枝葉勃蓬，猛勁地向四方伸延，大枝中還萌發(fā)出帶芽的小枝，說明松樹正處于新的發(fā)育階段。

畫面右下角，有畫家行楷所書落款“項圣謨書”四字，字下鈐有“項圣謨”、“孔彰”兩方印。左下角同樣鈐有“識味”橢圓形印。

第五幅，水岸丘嶺之側(cè)，有株根深葉茂的挺立勁松，直刺云霄。樹干趨于直立，松枝虬轉(zhuǎn)，松葉呈仰、俯兩種形態(tài)，舒展自如。從主干膚鱗上看，當屬中青年階段的青松。松旁的水域遼闊，仿佛是在雨后，顯得迷迷蒙蒙，松體也罩在灰色中。

畫面左上部，有畫家以行書所寫五言自題詩。詩云：

松梢不住云，窗外常聞雨。

濤彩走硯池，雷聲起庭戶。

款落“項圣謨”，下鈐一方印。從詩中可窺探出此幅墨松圖作于雨天里，而且是又有雨又有雷的天氣中。

畫面右下角，鈐“項圣謨”、“孔彰”二印。左下角鈐“識味”橢圓形印章。

第六幅，寬闊的江水將畫隔成遠近兩段。江對岸山峰峰面裸露，山腰與山下雜樹叢生，房舍形成江邊村落；江近岸之上的丘嶺地，青松挺立，松干筆直向上，伸向際空，此松與前五株松相較，主干最為高直，枝葉顯得最為嫩秀，平視之，松干卻遠遠高出江對岸峰巒，令人感悟出松在成長中的無窮力量與氣概，表達出松之獨秀風采。江中還呈現(xiàn)出礁石與水草，更為畫面增色。

畫的右下角，款落“項圣謨”，下鈐“項圣謨印”等兩印。左下角有“識味”兩字橢圓形鑒賞收藏印。

六幅松畫，各松的布局之中稍有不同，展示的主體也稍有側(cè)重，給人一種厚重沉郁而又雋永堅貞的意境。筆法嚴謹而又自然流暢，正應了唐代詩人元稹《松樹》詩所云“閑在高山頂，盤虬與龍”、“不肯作行伍，俱在塵土中”的態(tài)勢。

詩言志，畫如人。稍加咀嚼，即會感悟出六棵松的形態(tài)，正是畫家項圣謨從明末至清代初年人生經(jīng)歷的精神表達。居于明末時期的他，青少年時猶如幼松一樣優(yōu)雅、挺拔、向上，壯氣凌云；中壯年時期明朝滅亡，他類如虬松自頸折斷一樣，但仍堅持殘枝向四面伸展形態(tài)，喻示自己在強烈的敵對勢力摧殘下掙扎不屈；晚年時期處于清王朝的順治年間，他就像老齡的虬松，雖有不少枝條干枯，但依然保持著斜刺天極的勁頭，保持著明朝士大夫的遺民不服異族新朝統(tǒng)治的毅力和志向。此畫抒發(fā)和寄托了畫家的心靈、情感！很有唐人王睿《松》詩里所表達的那種“好是特凋群木后，護霜凌雪翠逾深”的高尚境界。

各畫所鈐的“識味”印章，乃“四味書屋”的替代章，即“項松”最后的私人收藏者原國家交通部部長孫大光的齋號。1987年，孫大光將其收藏之藏品，全部捐贈給家鄉(xiāng)安徽省博物館，此“項松”即在其中。

（責編：李禹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