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英雄”一樣的女孩

冠一豸

一

安冬妮是我初中時的同學。其實在我們成為朋友之前，我挺討厭她。安冬妮很潑辣，她不僅會和女生吵架，就連和男生打架的事，她也干過，而且完全不示弱。

作為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代表，我和“刺頭”安冬妮完全是不同的兩路人。我看不慣她，一個女生完全沒有女生的樣子，同樣的校服，別人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穿在身上，她倒好，要不衣服反過來穿，要不就是把校服綁在身上，弄得皺巴巴，像團腌菜干。她還喜歡嘩眾取寵引人關注，我覺得她像個“小丑”，她卻自我感覺良好。

班上的同學都在排斥她，如果是我，我會低調做人，認真做事，用實際行動贏得別人的認可和尊重，但安冬妮卻是變本加厲，她飛揚跋扈，毫不收斂，跟同學爭爭吵吵，在課堂頂撞老師。班上的女生沒有人愿意和她說話，怕被她黏上甩不掉，男生更是對她退避三舍。

在我成為她的同桌之前，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倒也各過各的，相安無事。我討厭她，但沒有直接和她發(fā)生過沖突，彼此就是最最普通的同學，見面也不會打招呼。班上六十三個同學，除了安冬妮外，我和其他同學的關系都還處得不錯。

雖然我是個男生，但是我是個很乖的學生，老師說我“穩(wěn)重”。可能和家庭教育有關吧，我從小循規(guī)蹈矩，根本沒做過“出格”的事，見識到安冬妮這樣的女生，真是“大開眼界”。

二

初三時，班上轉來一個新同學。原本老師為了不讓安冬妮影響其他同學而安排她獨占一桌的情形只能結束。新來的轉校生很矮，只能坐在第一排，其他同學沒人愿意和安冬妮同桌，老師很為難，左思右想后決定調我和安冬妮同桌。

這對于我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我怔住了，心里很矛盾，我不想和安冬妮同桌，但又不想讓老師為難。最讓我沒想到的是安冬妮，她居然站起來鼓掌歡迎，笑成了一朵花，還大聲嚷嚷：“我最想和一燦同桌了，他人帥成績又好，謝謝老師！我以后一定好好學習。”

教室里一陣哄堂大笑，安冬妮很得意，我卻是窘迫得滿臉通紅。老師課后特意叫我到辦公室去，專門做我的思想工作，說唯有我不會受安冬妮影響，還說什么“近朱者赤”，說不準我有可能把她帶好。總之，那個下午，老師跟我說了很多很多，具體說的什么我是真的都沒有聽進去，只記得表揚我的話說了一籮筐，最后讓我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安排。

坐在安冬妮身旁，我對她總是視而不見，無論她課上做什么，我都不理睬，眼睛只盯著黑板。我上課一直都很認真，總是在思考老師提問的問題。安冬妮捅了我的手臂好幾次，我沒搭理她，直到下課時，我嚴肅地瞪著她說：“不打擾別人是一種禮貌，你不知道嗎？希望以后，我們互不打擾，各自安好。”

“我們是同桌呀，我有個問題沒聽懂，想問你。”安冬妮一副天真爛漫的表情。

“我不是你的課外輔導，你懂不懂和我沒關系，更別說是在課上問我。”我根本不理她的示好。

“原來你和其他同學一樣壞，看不起我，你有什么了不起呀？虧我還把你想得和別人不一樣。”安冬妮見我板著臉，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突然就情緒失控，大聲尖叫起來。

“瘋子！”我見狀，丟下一句話，不再理她。

安冬妮卻是一個勁扯住我的手，質問我憑什么罵她瘋子。我用力甩開她的手，一臉嫌棄地對她說：“都這么大的人了，你怎么還這樣？”

我的冷淡，我的拒絕，她應該是感受到了。她雖然接連向我示好，但我當她是空氣，根本不想正眼看她。可能安冬妮自覺沒趣，也沒臉了吧，后來幾天，她都沒再來打擾我，我也是難得能落個清靜。

三

一個周末，老爸出差不在家，老媽硬是拉著我，要我陪她逛街。我最煩陪老媽逛街了，她總會沒完沒了地買東西，我就像是個小跟班一樣，雙手拎滿了東西，累得手都發(fā)酸。可老媽根本聽不進我的哭訴，而我又沒辦法拒絕老媽的請求，特別是她盯著我，撒嬌說：“好不好呀，兒子，你再陪老媽去逛逛嘛。有你這個大帥哥陪在老媽身邊，我才有安全感。”

這樣的請求不容拒絕，我只好答應。我們家人的關系很親密，父母對我就像朋友，彼此間常會開各種玩笑。我自己也覺得奇怪，離開家人，和別人相處時，我會比較冷淡，話不多，給人感覺“穩(wěn)穩(wěn)當當”，只有在家人面前，我才會露出自己的真性情。

陪老媽逛了半天，中午準備去吃飯時，老媽提議去吃上海菜，而我想吃香辣的川菜。老媽為了說服我，說了種種川菜的缺點，還說再吃辛辣的食品，我臉上得長“痘痘”了。我就是想吃“辣子雞”，喜歡川菜又麻又辣的味道，于是在她面前撒起嬌來。

在老媽面前，我是個沒長大的男孩，為了說服她，撒嬌是自然而然的事。況且老媽就吃我這一套，百試百靈。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安冬妮會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當她走過來，一臉詫異地叫：“羅一燦，你好！”時，我才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寫著“不可思議”四個大字。看見她，我的臉頓時窘迫地漲得通紅，渾身很不自在。

“你的同學嗎？”老媽挽著我的手問。我不經意地掙脫老媽的手，尷尬地介紹：“媽，這是我同學安冬妮。”心里期待著安冬妮趕緊走人，可是她卻像是故意的，不僅沒走，還微笑起來，對我媽說：“阿姨好！我是一燦的新同桌，我叫安冬妮。”裝得好淑女，可是我知道她是怎么回事，感覺好怪異。

安冬妮和我媽說話時，目光時不時往我臉上瞟，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搞得我竟然有點心虛起來。我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沒想到，這次在老媽面前撒嬌的樣子竟然被我討厭的安冬妮看見了，真是窘得我想挖個地洞鉆進去。

“阿姨，再見！”安冬妮亭亭裊裊離開時，還對我眨了眨眼，害得我一陣緊張。

四

在學校再看見安冬妮，我莫名覺得心虛，感覺自己有什么把柄被她抓住了似的。上課時，她就坐在我身旁，我總感覺有道目光一直盯在我身上，讓我感覺頗不自在。扭頭看，正是安冬妮，她正在用一種探究似的眼光打量著我，看得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干嗎這樣看我？”我第一次在課堂上主動與她說話。

“好奇怪呀，我第一次看見男生這么大了還在……”她欲言又止。

“不要給我說出去！”我警告她。

“威脅我嗎？你來求我呀，以前你還總看不起我，哼哼……”安冬妮陰陽怪氣地說。

“安冬妮，你不要干擾羅一燦同學上課。”老師突然的指責，激怒了安冬妮，她爭辯道：“老師，是羅一燦他先找我說話的，我又沒主動跟他說話。”

“是嗎？羅一燦同學會在課上主動找你說話？他從來都很認真聽課的。”老師一臉不相信的表情。

“老師，我騙你干嗎？又沒有我什么好處。其實羅一燦同學他，也有你所不知道的另一面，比如……”

我怕安冬妮把我在老媽面前撒嬌的事脫口而出，趕緊制止她，于是站起來對老師解釋說“老師，其實剛才是我在問她有沒有問題沒有聽懂的。”老師聽后，笑著讓我們坐下。

我松了口氣，剛坐下來，安冬妮又扭過臉來，開始對我陰陽怪氣地笑，笑得我一肚子郁悶。這個女生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現(xiàn)在我被她抓住把柄，她定會折磨我。

雖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我并不想被同學們知道，多難為情呀！我怎么說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很苦惱，我不知道要如何說服安冬妮，我和她雖是同桌，但不熟，而且我不想和她多說話。

現(xiàn)在安冬妮也不主動來找我和我說話了，就是常常莫名奇妙地盯著我看，似笑非笑，偶爾會自言自語地冒出一句：“真沒想到，好孩子氣喲！太可愛了。”我狠狠地瞪她，恨不得用目光殺死她。她故作驚慌狀，說：“不要嚇唬我，要不我會不小心說出去喲！”

五

騎車回家時，因為心里有事，我思想不集中，在街角拐彎處，與一輛逆行的摩托車相撞了。摩托車主是個蠻橫的大叔，明明是他逆行有錯在先，他卻怪我不知躲避。我的電動車擋板爛成幾片，人摔在地上，膝蓋和手掌都擦破皮流血了。

第一次面對這樣的事，面對氣勢洶洶的大叔，我整個人都蔫了，不知如何替自己爭辯。圍觀的人都以為我是“飚車族”，都在指責我不對。有人聲援，那大叔更是把責任全推到我身上，就在我不知所措時，沒想到，安冬妮出現(xiàn)了。

以我對安冬妮的了解，我以為她會幸災樂禍并且落井下石，但沒想到，她指著那位大叔說：“你逆行難道沒錯嗎？撞了人還推得一干二凈？他的電動車都被你撞成啥樣了？你的摩托車啥事沒有，叫警察來，你說了不算……”

安冬妮此刻在我眼中就像一個神勇的女英雄，往日里覺得她潑辣，現(xiàn)在卻覺得是“義氣凜然”。她口齒伶俐，幾句話就把風向扭轉了。圍觀的人開始指責大叔，說他不該逆向行駛。大叔是知道自己有錯的，但他蠻橫狡辯，只是聲音越來越不硬氣了。

安冬妮打電話報了警，警察來時，那大叔徹底像泄了氣的皮球，再也無從爭辯。我不想把事情鬧大，更不想讓父母擔心，在警察同志的調解下，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人群散去，安冬妮幫我扶起車子，她說：“我陪你去醫(yī)院看看吧。”我不敢看她，剛才面對兇神惡煞的大叔時，我的慫樣又被她看見了。見我沒吭聲，安冬妮又說：“放心吧，我不會把剛才的事告訴別人的。我知道你是乖乖男，第一次面對這樣的事。”

她的承諾和理解，讓我放下心來，只是在她面前，依舊很不好意思。我一直是看不起她的，覺得她潑辣，覺得她野蠻，但沒想到，她竟然幫了我。一個男生被一個女生保護，這事讓我無顏面對她。

“不要覺得不好意思，你和我不一樣，我經常面對這樣的事，習慣了……你和我不同，你是溫室里長大的，又乖又善良，還那么帥。”

面對絮絮叨叨的安冬妮，我的臉緋紅一片。哪有她這樣的女生，當面把男生夸得面紅耳赤，不過，心里卻竊喜不已。

六

我后來才知道，安冬妮是跟著她奶奶長大的，她很早就沒有了父親，母親改嫁，把她留了下來。小時候被人嘲笑、欺負，她就奮起反抗，不僅會與人吵架，還會打架。沒有人保護她，她只能靠自己保護自己。

她說她特別羨慕我，長那么好看，還那么會讀書。我紅著臉說：“長得再好看，也不如你那么勇敢。”

她瞪著我，不悅地嚷：“你是想說我野蠻潑辣吧？我知道，你們在背后都這么說我，大家把我當成‘絕緣體，雖然我是很想和大家成為朋友。”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爭辯道。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沒有覺得我野蠻。”她微笑著說，還做了個鬼臉。

成長環(huán)境的不同，我們形成了不同的個性，就像安冬妮說的，我是溫室里長大的乖孩子，但聽了安冬妮她的故事后，我卻不再覺得她一無是處了。

其實，安冬妮她也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她想得到大家的關注，她想融入班集體，她想有自己的朋友，她想……但在以前，同學們（也包括我），我們都戴著有色眼鏡，硬生生的把她推開了。

她的憂傷，她的心思，她的真誠，我以前不懂，我看不起她，甚至覺得與她同桌是一件很悲催的事，但后來與她接觸的種種，當我漸漸了解她后，才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個能力很強的女生。她對人生有自己的看法，她有善良的一面，也有為了保護自己潑辣的一面。

她不想被忽視，所有的嘩眾取寵只是為了得到大家的關注；沒有父母保護，她只能把自己偽裝成一只刺猬來保護自己。我知道，有時候，她的一些想法和做法是欠妥當?shù)摹⑵さ模墒钦l又能做一個十全十美的人呢？

現(xiàn)在，在我心里，安冬妮就是個善良勇敢的女孩。

我很慶幸，在初三這一年能夠與安冬妮同桌。雖然剛開始時，我看不起她，不想搭理她，但后來一起經歷了一些事情后，我改變了對她的看法，與她成為了可以敞開心扉談心的好朋友。

人生殊途同歸，唯有時光這面鏡子從不說謊，見證著我們的友誼。她的樣子，一直盛開在我的記憶中——那個“女英雄”一樣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