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龍的視野

王淦生

在美國漢學界，“丁龍”這個名字如雷貫耳。丁龍何許人？一位普通的美國華工。他原籍廣東，文盲，清末隨鄉人一道漂洋過海赴美謀生。要介紹丁龍，就不能不提到美國人卡本蒂爾。卡本蒂爾生于紐約，畢業于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后成為銀行家、奧克蘭市長。丁龍則是他的管家。

卡本蒂爾一生未婚，脾氣暴躁。一次，因為生意不順，加之飲酒過量，卡本蒂爾大發雷霆，把滿腹憤懣都撒向了仆人，甚至宣布解雇丁龍等人。等到酒醒之后，他想起自己的荒唐言行，悔之莫及。他想到家中可能已是空無一人，特別是失去丁龍使他如失臂膀。這時，他忽然看到餐廳里柔和的燈光，走過去發現，餐桌上擺放著他愛吃的晚餐。他一陣驚喜：原來丁龍做主讓仆人們照常工作，沒一個離開。餐后，他詢問丁龍為何沒有離開，丁龍平靜地回答：“您是一時的氣話，當不得真。孔子說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是不會隨便離開的，除非您有正式的決定。”

如此回答讓卡本蒂爾備受感動。他為了報答丁龍，允諾幫助丁龍成就其最大的心愿。丁龍沉默了一會兒，道出了一個大大出乎卡本蒂爾意料的心愿：丁龍經過20多年的打拼，一分一分地積蓄，已經積攢了12000美元，他想請主人幫忙，捐給哥倫比亞大學建漢學系，以研究自己祖國的文化，讓美國人理解中華文化，讓中美親如一家。

當時，美國正值一浪高過一浪的排華浪潮，不少美國人對中國和中國人充滿了誤解和不屑，許多赴美拼搏的中國人奴隸一般掙扎在生死線上。丁龍捐出的這筆錢，按當時的價值幾乎相當于現在的百萬美金，不管是留美還是回國，他都能過上小康的日子。但他全然沒有為自己前程謀劃的意向，內心只有改變在美華人命運和讓中國人、美國人互相理解尊重的崇高愿望。卡本蒂爾內心的感動非同一般，他對眼前這位幾乎沒什么文化的仆人一下子刮目相看。從此，他們的心緊密相連。

哥倫比亞大學是美國創辦最早和最具人文傳統的大學之一，僅出自這所學校師生的諾貝爾獎就有近百個，舉世無雙。要在這所學校首創漢學專業殊非易事。卡本蒂爾又拿出了自己的10多萬美金與丁龍的錢一起捐出，后又一直追加到40萬美金。

卡本蒂爾雖富有，但絕非富豪大亨，他在致哥大校長的一封信中這樣說：“50多年以來，我是從喝威士忌和抽煙草的賬單里一點一滴地省出這些錢來的。這筆錢隨此信奉上。我以一種誠悅之心情將之獻與您，去籌建一個研究中國語言、文學、宗教和法律的系，并愿您以丁龍漢學講座為之命名……”在卡本蒂爾的多方奔走和清朝政府的積極斡旋及幫助下，哥倫比亞大學最終同意創建漢學系——這在美國是第一例。

可以告慰丁龍、卡本蒂爾二位的是，從哥倫比亞大學漢學專業里，先后走出了胡適、蔣夢麟、宋子文、馬寅初、聞一多等一批鴻儒巨擘。經歷了一個多世紀，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的“丁龍講座”，至今仍然引領著全世界研究中華文化與歷史的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