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星鐸 韓宇楠 華曉軍
“抱定決心要回來”
—— 專訪旅日專家時衛國
文/吳星鐸 韓宇楠 華曉軍

時衛國近照
“福原愛是日本乒乓球運動員,她算是中日交流的一個民間大使。她中文很棒,帶點兒東北口音,從小受教于中國,對中國有很深的感情,現在的男朋友也來自臺灣,這次里約奧運會,她受到中國觀眾的廣泛喜愛。這是一個可喜的狀況,中日民間需要多交流。”里約奧運會剛剛結束,旅日專家時衛國在接受采訪時,不忘聊聊福原愛的話題。
時衛國現任日本國立愛知教育大學教授、中國山東大學客座教授,旅日28年來,共完成專著、譯著40余部,已出版20余部,發表學術論文60余篇,擁有兩個論文博士學位,是日本翻譯家協會會員、日中對比語言學會常務理事,獲得過漢日對比語言學著作獎(卡西歐學術獎)和日本詞匯研究基金獎(田島毓堂獎),主要研究文學、文化、翻譯、漢日語言對比等。
旅日多年的時衛國,一直沒有忘記當年自己在山東大學讀書時的恩師、文學翻譯家金中先生的話,“生為山大學人,死為山大學魂。”將自己在文學、翻譯方面的造詣報效祖國,是他多年夙愿。
“我有著強烈的民族情結和山大情懷,雖然身居海外,卻時刻關注母校的蓬勃發展和燦爛成就,并期待母校再鑄輝煌。”時衛國說。
上世紀80年代,剛剛走出中學校園的時衛國面臨未知的將來,一片迷茫。你想象不到,這位日后從事文學翻譯研究工作的時教授,當時在哪兒工作過:烤煙廠、木鉆廠、洗衣粉廠……
有一天,他的中學同班同學考上了北京名校的消息傳到時衛國的耳中,這深深刺激到他的神經。從此他利用工余時間,勤奮讀書,跟隨當時醫學院一位老師學習日語。
“我一星期去找老師一次,老師沒有教材,就給我當場寫在紙上。當時還在洗衣粉廠工作,每天都學習。我上的是中班,從下午4點上到晚上12點。回來以后洗把臉,夜里腦子好用,就學四五個小時,頭腦特別清楚,吃口飯睡覺,下午4點再去上班。”憑著這股韌勁,20歲那年,時衛國考入了山東大學。
在山東大學期間,好學的時衛國引起了金中先生的注意。“金中先生是翻譯石川達三的著名翻譯家,他書法好,外語會好幾種,唱歌也好,是個全才。”時衛國回憶說。
金中先生對時衛國寄予厚望:“山大搞日語翻譯,就咱們一老一少。”背負著恩師的期許,時衛國東渡日本,提高自己的日語造詣。
“當時在青島捕撈的魚蝦,冷凍以后運到日本去。我們坐著那個集裝箱船,伴著冷凍魚蝦,一起東渡日本。跟它們比起來,我們只是沒有被冷凍而已。” 時衛國幽默地說。
經歷了4天3夜,時衛國踏上了日本的國土,開啟了留學生活。
“那是1988年,當時日本的經濟比較發達,與當時的中國形成強烈的對比。”時衛國說,“既來之則安之,要扎下根去,完成學業,不負期許。”
對于剛到日本的時衛國,有兩個棘手的問題要解決。第一是學費和生活費,第二是考學。大學的職工補貼已經不在,想要學習首先要解決自己的吃飯問題。
“我做過很多工作,一開始是洗印膠卷,后來種樹造園,再后來在結婚典禮上擔任錄像工作——這些技能都是靠后來自己學的。錄像公司有20多個攝影職員,我后來做到了前4位。”時衛國說,“當時沒有現在的數碼技術,聲畫也不是同步的,邊拍邊剪,很容易出錯誤。很多大企業的老板孩子結婚就讓我去錄像,因為我不出錯誤。”這段工作經歷增進了他對日本社會的了解。
憑借對日語的長期積累,時衛國在第一年一舉考入了當時享有盛名的東京都立大學。東京都立大學大師級人物眾多,比如中國文學研究家、魯迅研究權威竹內好,《紅樓夢》研究權威、翻譯家松枝茂夫,馳譽國際的方言地理學大師橋本萬太郎,中國問題研究權威竹內實,日本方言學大師平山輝男等。學校文科水準凌駕于東京大學和京都大學之上。
在東京都立大學期間,他與導師小林賢次相識并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小林賢次日后成為了日本日語學會會長。兩人始終保持頻繁聯系直到小林賢次故去,他們的友誼也持續了一輩子。
“小林賢次先生特別信任我,因為在學術史上我們兩個已經聯系在一起了,有師承關系。他覺得他培養的所有日本弟子里沒有一個像這個中國弟子這樣玩命的。”時衛國笑稱。
小林賢次逝世之后,夫人把小林賢次的很多論文資料搜集起來贈給了時衛國作紀念,時衛國感慨地說:“學術就是這樣,有傳承和師恩在里面。我自己也教書,也希望看到自己的學生發憤圖強,延續自己的學術生命。子女是自己的生理生命的延長,弟子是學術生命的延長。”
截至目前,時衛國已經翻譯了多部日本的文學作品,其中以立原正秋的最多,如《殘雪》《春鐘》《能劇世家》《狂花》等。
時衛國對立原正秋評價很高:“立原正秋在日本國內的地位,不是超一流的,但是絕對是第一流的。他當年跟村上春樹一樣,在日本國內引起轟動,知名度高,街談巷議,是一個話題式的人物。”
立原正秋是日韓混血,在日本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和努力,成為一流的作家。“當時我在日本的舊書店里邂逅了立原正秋的作品之后,就深深被他細膩的心理描寫和流暢的文筆吸引,決意要架起日漢語言之橋,把他介紹給中國讀者。”時衛國說。
日本的博士學位分“課程博士”和“論文博士”兩種,二者價值相差很大。
時衛國介紹說:“‘課程博士’一般在學業期滿、學分夠數的前提下,提交論文獲得通過而取得,情況和中國的博士相同,通常授予有發展前途的青年學人。‘論文博士’則主要看重學術創新,論文不設提交年限,只看水準與質量,要求具有獨創性和權威性,能標新立異或另辟蹊徑,通常授予中年以上有一定成就的專家、學者。故申請者多為大學教授或資深副教授。”
“論文博士”一般需要十年甚至幾十年時間才能取得。很多著名教授,都是在成為教授若干年之后,甚至到退休前才提交論文,取得學位。日本有句名言:最后是博士,還是大臣?——就是形容這種博士學位取得的難度。很多人都是在63歲退休之前才拿到博士學位,最大的“論文博士”是95歲才拿到,這個榮譽是終身的。
時衛國擁有兩個“論文博士”學位。
時衛國的第一個論文博士——東京都立大學文學博士是經由全學科教授大會審議后全票通過的,時年39歲,成為第一個取得該學位的中國學人。而為他做了十年導師的日本語學會會長小林賢次先生,也僅僅比時衛國早一年拿到同校的論文博士學位,時年57歲。
之后時衛國應聘至愛知教育大學。在教學過程中,因為備課接觸到很多中國的文獻。雖然拿到了日語的論文博士,但在時衛國眼中,漢語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語言。漢語簡練又表達清楚,日語拖泥帶水,逐漸產生了取得漢語學位的想法。
經過了慎重的考慮,時衛國最終選擇了以中國學見長的大東文化大學。時衛國笑說:“申請一遞交,日本人炸了鍋,第一他為什么要在咱們這里申請,第二他已經有一個了,還想干什么?”最后經該校研究生院討論通過,并經校長批準,決定接受時衛國的學位申請。
時衛國以發表過的多篇論文為基礎、經反復提煉并增添新內容,提交了語言文化學論文,由校內外組成的專家委員會面向社會公開審查,終于獲得了自己第二個論文博士學位——大東文化大學語言文學博士,時衛國用實際行動征服了嚴苛認真的日本學界。
(3)完善鉆井液處理劑行業標準,制修訂適應目前技術發展需要的標準,填補目前部分行業標準空白,從而推動新技術的發展與應用。

時衛國(中)1984年春天與同學在山東大學外語系樓前合影

時衛國(中排右四)與山東大學外文系82級日語班老師同學合影,攝于1985年
“我去日本之初,就抱定決心要回來,不會永久待在那里,我應該帶著我所學的一切回去,為自己的國家服務,做出自己的貢獻,這是我的夙愿。”當被問起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下定決心要返回山大時,時衛國堅定地答道。
山東大學創建于清光緒27年(公元1901年),初名山東大學堂, 一百多年來,這所百年名校歷經山東大學堂、國立青島大學、國立山東大學、山東大學等歷史發展時期,遷徙分合、春華秋實,成為中國現代大學教育的重要發祥地。
采訪中,時衛國談到山東大學輝煌的歷史,感到由衷的自豪,又為后來山東大學遷徙拆分感到惋惜。如今,山大形成了一校三地(濟南、青島、威海)八個校園的辦學格局。尤其是青島新校區,時衛國對之寄予厚望。
“山大重回青島,這是一個很好的契機,在學術上,要充分利用青島的環境,把它作為一個國際交流的平臺。山大在青島需要苦心經營這個平臺,面向全球招聘人才,因為文史哲學科還是留在濟南,所以要尋找新的文科生長點,甚至讓其發揮提升青島城市文化品位的作用。”時衛國說。
在時衛國看來,自己歸國效力的契機來到了。他期待回到母校的懷抱,在山東大學青島校區,主持創辦山東大學東方學研究所。

時衛國(前排右二)與日本愛知教育大學領導一起會見中國湖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日語系研修團一行
“我希望回到母校山東大學,主持創辦并主導山東大學東方學研究所。”時衛國說。山東大學的文科在歷史上擁有著輝煌歷史,某些領域在全國高校名列前茅,后來文科的式微,是不爭的事實。
要扭轉這一局面,時衛國認為自己責無旁貸,因此才萌生了在山東大學設立東方學研究所的想法。“當然,我也知道,知識的積累、思想的形成、文化的積淀、學問的探索及其體系的確立絕非一朝一夕之功,其過程艱辛而漫長,需要上下協作,苦心經營,才能修成正果。”時衛國表示。
談到東方學研究所的體制設想,時衛國說:“東方學研究所可以虛體或實體形式存在,人員本著少而精、小而強的原則配備,逐年增加,總量限定在10人以內。研究人員可由本校相關院系教員或其他研究機構人員做兼職,也可延聘國內外相關高校或研究機構人員做兼職。校內兼職人員應為二級或二級以上教授。校外應聘者應為學界名人或學術上卓有成就者。”
那么東方學研究所的職責是什么呢?時衛國認為,研究所將以中外語言文學、文化研究為主體,每年舉行數次學術研討會,相關學術成果以論文集形式公諸于世,條件許可情況下,創辦一本學術雜志,內容涉獵中外語言文學及相關領域。
東方學研究所設在青島校區,大有好處。“一利于推動學術的全面發展及輻射,二利于推動沿海地區的文化建設與普及。山大青島校區與青島市是魚水關系。東方學研究所的創立與存在,可以緩解青島市對文化輸入和文化共享的渴望,對該市的文明化進程發揮建設性的作用,進而使整個城市的文化品位得到提升。”時衛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