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凱源
十年
倪凱源

前幾日下了晚自習回家的途中,忽然聽到身后兩個女生的悄悄話:“想起要在這條小破路上走三年,煩都煩死了!”我一怔,心中默算記憶的流年,竟有一絲難以置信,空氣在一瞬間流得遲疑。我不禁有些恍惚:怎么會煩呢?在這條路上,我走了十年了。
憶起小時候對這條路的印象,便是爸爸蹬著那輛破自行車,送我去上學時金屬摩擦的刺耳尖叫,吱嘎吱嘎響個不停。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坐在后座上踢踏著雙腳,看見腳下的土路和自行車輪一起滾過一個又一個季節。前方傳來爸爸“不要把腳伸進輻條里”的叮囑,我胡亂應著,把臉貼在他后背上,享受透過棉衣的隱約幾縷溫暖。春寒料峭,柳樹抽了新芽,隨意垂下一兩枝,透出絲絲縷縷的綠意,四季的輪回,春天的心跳,終于在這里找到了起點。我總是怔怔地望著那泛著新綠的枝條,直到匯入一片茫茫的車流,腳下由泥塊變為柏油。
年齡稍長,我有了步行上學的權利。小路依然坑坑洼洼,北側幾棵白楊是那么高聳挺拔仿佛插進云里,樹上的蟬聲喧囂過整個夏季。“好再來”理發店的招牌閃爍著光,一頭卷發的老板娘總是站在門口笑瞇瞇地與我打招呼。灼熱的天氣幾乎霸占了整個季節,空氣火龍似在空中游動,孩子們大聲喊著“一二三木頭人”,抱怨著又有人耍賴,吵成一團,汗珠順著鬢角砸到地上。身旁,賣豆腐的大媽敲著梆子走過,遺落一串清脆的“梆梆”聲。雨天,黑灰色的泥水爬滿小路,其內幾塊暗紅色的磚塊,等待撐傘的行人踏上。我們是從不憚弄臟衣服的,踩著水,飛跑回家,將那流動的時光濺在身上,在暴雨中歡笑直到感冒發燒。
秋意彌漫小小的街道。夕陽是一團橙紅,懶洋洋掛在樹梢,風從我們身邊走過,輕聲低語,引起葉子沙沙的笑,隨即如帆船向地面航來。柵欄邊的爬山虎逐漸呈現出黃綠相間的顏色,似汽水中泡著的青檸。一場秋雨一場寒,一場月考一場戰。我們湊在一起,皺眉討論著成績。課業任務的加重令我們笑漸不聞聲漸悄,飛花般的試卷與大把大把的空筆芯提醒著我們大考即將來臨。無心留意天空中寂美清逸的流藍,耳畔淅淅瀝瀝的雨聲,就這樣被時光匆匆裝訂,伴著飽滿而又蔥郁的往昔隱形。
而如今,我猛然從深思中驚醒,抬頭,與高樓縫隙中微笑的金黃的圓月撞了個滿懷。曾經的曾經,歲月處處無痕卻又處處留痕,像是路邊的薄雪,其下睡著曾淺唱過的清歡。十年,白楊綠了又黃,松樹因暴風被刮去的枝干終究沒再發芽,紅色的磚墻上爬滿了爬山虎,霧霾天開始多得令人無法喘息,雪地里堆成的雪人偷偷跑掉;十年,門口修車的大叔一手油污,大叫大嚷各處亂跑的孩子換了一批又一批,門口的書法班終于也有了作品,黃昏時散步的人與狗都更加蹣跚,鐵皮如郵筒的小賣部消失在時光的罅隙,老舊的自行車湮滅于時代的魅影;十年,我的發型從童花頭變為高馬尾,身高從一米二變成一米七,校服由藍變紫由短變長,枕邊書由《安徒生童話》換成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十年是一個很令人恍惚的詞,隨處可見由遁于無形,鏡頭搖過來再搖過去,女孩兒細細碎碎的成長碎金密密地鋪在這條不起眼的路上,閃閃爍爍地穿過時光的花影。小路鋪展延伸,構成屬于我的記憶廣場。
忽然想到爸爸說過:“二十年前這里是一片金色的麥浪。”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那我的成長呢?
我會堅持走完這十二年四十八個季節。
路在變,人在變,初心不變。
(作者單位:山東泰安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