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化的紅豆冰

積雪草

青春就像一場大雨，來得突然，走得匆忙

學校一放暑假，她就鉆進綠皮火車趕往一座海濱小鎮。那是外婆所在的海濱小鎮，有夢境一般一望無際的大海，蔚藍深邃，神秘莫測。白云在天上悠然，她就在海邊被廢棄的舊木船上讀三毛的游記，讀勃郎寧的十四行詩。年少的情懷，眼睛里都是純粹和清澈。

那天早晨，她從外婆家出來，站在花架底下看那些花，木槿的拙樸，美人蕉的妖嬈，茉莉的恬香，睡蓮的嫵媚……外婆是一個愛花的人，她亦如此。看得如醉如癡時，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一只大黃狗，健碩高大，朝她狂吠，她嚇得大驚失色，緊緊攥住手中的書，繞過那些花，朝海邊撒丫子狂跑。

一個男孩從花架后面轉出來，朝大黃狗擺手，可是大黃根本不聽，瘋了似的，一個勁地追她。她一口氣跑到海邊，在老木船的旁邊，她被一塊石頭絆倒了，磕在地上，好在是軟軟的沙灘，膝蓋上只是沾滿了細小的沙粒。可是她的書被漲潮的海水帶走了。

驚嚇、恐懼、屈辱，眼睜睜看著那本心愛的三毛散文集被海水越沖越遠，她難過地掉下了眼淚。淚眼模糊中，她轉回頭，看見男孩牽著他的狗，站在不遠處傻傻地看著她笑。她的內心充滿了憤怒，想沖過去質問男孩，為什么沒有看住自己的狗，可是她不敢，害怕那只虎視眈眈的狗再次襲來。

后來，她在那艘廢棄的舊木船上看書時，總會不自覺地想起那個男孩，看上去很善良的少年，他的狗雖然沒有傷到人，卻是嚇到了人，可是他卻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真是一個自私的人。這樣一想，她的心里又生氣，鷗鳥低回盤旋，遠處的樹兀自突兀，可是她的心就是平靜不下來。

一天，她正在那艘舊木船上做夢，一睜眼，看見那個少年怔怔地站在舊木船旁邊，兩只手里捧著一根小木棍，傻傻地看著她笑。她左看看，右瞅瞅，發現那只大黃狗并沒有在他身邊，于是膽子大了起來，走到男孩身邊，左三圈右三圈圍著他轉。小鎮上的孩子，衣著淳樸，笑容透明，哪見過她這樣大膽不知道羞的女孩。他低下頭，用腳指頭在沙灘上畫著圈圈。她笑：“舉著個小木棍跑到我這里干嗎？又不是白旗，做錯了事情不認錯，還理直氣壯，以后別再讓我見到你和你的狗。”男孩依舊沒有說，臉上一團紅，轉身跑了，身后，是她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隔天，少年又跑來了，額頭上滿是汗水，手里捧著一根紅豆冰。這一回她看清楚了，是紅豆冰，他緊緊握著那根紅豆冰上的小棍，融化的水順著他手指往下淌。他揀了一根長棍子，在沙灘上寫下幾個字：“姐姐，大黃錯了，我替它向你道歉。”他把那支融化了的紅豆冰塞進她的手里，轉身跑了。她仍然有些氣不過，不說話，只寫字，算什么？道歉嗎？一點誠意都沒有。

她憤憤不平地和外婆說起這事，外婆說：“他呀，根本就不會說話，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腦子。”她站在花架下，發了半天的呆，原來所有的事情并不像自己一廂情愿所想象的那樣。

時光流轉，多年后，她吃過各種各樣的冰淇淋，香草的、巧克力的、抹茶的、草莓的……可是，再好吃的冰淇淋都沒有那年夏天吃過的紅豆冰涼爽香甜。

（圖/劉昌海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