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立波
警察形象及其視角
文/張立波

張立波
著有《猜測犯罪》系列、長篇小說《音證》等,現供職于河南省公安廳。
這個題目,好像是一個關于藝術創作的問題,與各級公安機關所高度重視的警察形象不是一回事。因為警察形象,似乎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固有的印象和評判,以及懷有良好愿望的期待;而視角,太藝術了,像一個作家或畫家的藝術創作,比如電影里的馬天民。其實不然,每一個人都是藝術家,并從各自不同的視角來完成警察形象的顯影成像與創作;而各級公安機關試圖樹立的警察形象,不過是代表廣大人民群眾的群體視角,盡管特定環境下的人民群眾,又往往是由一個個具體的當事人、圍觀者甚至利益相關的人組成的,并不一定代表中國特色政治語境下的人民。
如此說來,如何看待警察形象?什么樣的警察形象才是好形象?在客觀現實與主觀愿望之間,又與視角有什么關系?先舉個例子吧。我兒子在新加坡時認識了兩個瑞士女孩,她們是到新加坡旅行考察準備做碩士畢業論文的。結果有一個周末,她們從馬來西亞旅游回來,把一臺價值不菲的照相機弄丟了,找回的可能性不大。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她們選擇了報警,并謊稱她們是在新加坡某個飯店吃飯時丟的。警察來到后,詢問了詳情,做了筆錄,并保證無論是丟失還是被盜,一定能找到。即使她們旅行期滿回國后,警方也會把相機寄還給她們。警察離開后,她們問我兒子,新加坡警察的承諾是不是真的?兒子告訴她們,在新加坡,的確是這樣。她們開始發慌,實話告訴兒子,原來她們的新加坡之行是投了保險的,只要新加坡警方證明她們的相機是在新加坡丟的,即可索賠。可是沒想到,新加坡警察這么認真。而且,她們的確還心懷僥幸,直到警察再次來詢問相機丟失細節時還不承認撒謊。警察最后提醒她們:如果是謊報警情,可能會影響到她們順利離境,請她們慎重考慮。最終,她們說出了實情。鑒于她們是第一次來新加坡,屬于初犯,警察只是提出警告,沒有立案,并祝她們在新加坡旅行愉快。
作為警察,我對這件事本來有許多感想,但更有意思的是,幾乎與瑞士女孩丟相機的同時,我的包也丟了。丟的過程匪夷所思。先說這個包的來歷。有一天早晨,我上班路過ATM機,想順便取些錢,結果在ATM機臺上撿了一個錢包。里面除了錢和卡,還有許多發票與欠條。經與失主聯系,她馬上來到省公安廳——我之所以要說明我的身份,是因為在故事里她要來取包;在故事的敘述里,涉及這位女士眼中的警察形象。她一進門,第一句話是太感謝了,第二句是一聽說你是省公安廳的,我馬上就放心了。原來這位女士是一個開皮具皮包店的,在她發現錢包丟了之后幾乎就要崩潰了,錢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無法補救的發票和欠條。她表示一定要感謝我,送我一個包,我再三婉拒,但她一再堅持,我只得收下了。
再說丟包。一天早上上班路上,我的包丟了,仔細查找也沒有找到。我打110報了警,十幾分鐘后,警察趕到了。警察很認真,問我的包里都有什么。我告訴他們有現金、手機、鑰匙、銀行卡、身份證、醫療卡,而且還有警官證。關鍵是那該死的錢,大約1000元,很可能讓人貪心。然后他們又問到底是丟還是被盜,我說不能確定,兩種可能都有。他們登了記,還讓我在接警卡上簽了字,然后就開著警車走了。其實作為警察同行,我很悲哀,我知道無論是丟還是被盜,警察找回來的可能幾乎是零。一個星期后,我絕望了,換了手機卡,而接警警察,也再無消息。
接下來是我和兒子的討論。我不無佩服地問兒子,新加坡警察憑什么保證一定能找回相機,之后又斷定人家是謊報警情?兒子說,到現場一問就知道了。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在新加坡的確不是神話。當我知道她們謊報警情后,馬上就告訴她們可能犯了一個錯誤,果然。我調侃兒子,你沒有給那兩個瑞士女孩出出主意,比如實話告訴警察,求個情,請他們出一個相機在新加坡丟失的證明?兒子說,那兩個瑞士女孩的確希望新加坡警察能這樣,但是幸虧她們沒有說出來,否則她們可能真的不能順利離境了。
那么,新加坡警察在那兩個瑞士女孩的眼中,是個什么形象呢?第一視角,肯定是不好說話,臉難看,事難辦,死認真。如果再無賴點兒,你們破不了案,竟然還恐嚇國際友人謊報警情!反正謊報不謊報,誰也說不清。但第二視角,當她們離開新加坡,飛向藍天時,一定會認為新加坡警察非常了不起,進而對新加坡的法律充滿敬意。
然后是兒子問我,那位大姐想感謝你,送你一個包,為什么不送到單位而要在你回家的路上呢?這個問題復雜了,你想啊,我是警察,省公安廳又是領導機關,她把包送到單位,我好意思要嗎?如果我拒絕,她就是沒誠意。那么我顧忌的是警察形象嗎?說真的,有點兒,但畢竟這件事不涉法,法律之外我覺得人格形象更重要。如果她真的送到了單位,我也許會接受的,我不想嚷嚷得讓大家都知道,不但有嘩眾取寵之嫌,而且還不近人情,無視對方的感受,讓人家下不來臺。她選擇在路上,正說明她人情練達,要避免這種尷尬。特別是當她說到生意人的信譽,有點迷信的時候,我覺得也許接受更好一些,成全談不上,至少了結了她一樁心事吧。至于我丟包的遭遇,在我將近一個月補辦身份證和各種卡的過程中,我真的只能說,很遺憾。類似的案件在中國,能物歸原主是僥幸。盡管作為警察,更愿意以中國國情來理解我親愛的戰友,并賦予他們美好的形象。兒子調侃我說,你一個警察,丟了包都這樣,而且還有警官證,更別說普通市民了。我的觀點是,事實面前,人人平等,警察也沒有特權。而我幾十年的經歷,無論是作為警察,還是作為公民,也只能說,有欣慰,有感動,也有失望和沮喪。因此,當一些公安機關,為了樹立警察形象,舉行集中歸還被盜贓物大型活動的時候,真的想給他們提一個建議,多從失主的角度考慮問題,失而復得,物歸原主越及時越好。
警察形象,不同的視角,感受也不同。但從宏觀上看,執法狀況、執法環境、警察素質、公民素質、執法理念、文化差異等,都是構成警察形象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