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解讀

索思

愛的解讀

索思

每一個時代對愛會有不同的內涵和不同的解讀，一個個不同時代的動人的愛情故事也在愛的長河中泛起一朵朵動人心扉的浪花。我家雖是平凡之家，但四代同堂。幾代人之間對愛情的觀念也有不同時代的意味，令我思索和尋味。

太奶奶和太爺爺的結合，不是沖破封建禮教桎梏的自由戀愛，也不是在戰火中建立起來的轟轟烈烈的革命友誼，而是最傳統最不被現代人理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都是出自地主家庭的他們結合后，從陌生到熟識，由熟識到恩愛，攜手幾十年，相濡以沫，患難與共，既沒有被解放初期的斗爭打垮，也沒有讓新時代的改革大潮沖散。縱觀他們的人生，有苦澀，更不乏甘甜。他們的人生結論很直白：在白發凝結的歲月里，有苦難結成的咸，也釀就了幸福的甜。

清晨，太爺爺總會輕輕地挽著太奶奶，慢悠悠地去公園里散步。汗水涔涔的晨跑者，飄來一股曾熟識的汗氣。風兒一般的騎車族，留下一路歡歌。路人中，有的大開著MP4，稀里嘩啦的音樂聲恣肆地飄蕩在空氣中。蹣跚學步的幼兒，跌跌撞撞地走著，引來看護者一陣陣驚呼。這個世界很嘈雜，可卻從來沒有打破老人的嫻靜與沉默。他們在傾聽什么嗎？嘈雜的都市里哪兒聽得到鳥叫蟲鳴，一切的聲音都像是在嘶吼！他們在想什么嗎？兒孫成群衣食無憂。難道還在思考象棋殘局的解法和繡針的路數？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探究。我覺得那是種無言的東西，無論是在陽光中還是在雨水里抑或是在雪花飄飄的世界，它都在那兒，悄然著，自在著。

他們在自己心靈的靜謐世界中踽踽行走著，一步，兩步，一段路。太爺爺的手輕柔地穿過太奶奶的臂彎，稍稍向自己這邊用著力，一邊小心地看著路，一邊調節著自己的步伐。他在暗暗地告誡自己，老妻那一雙三寸金蓮難得跟上自己的腳步，所以步子還要小一點，速度再慢一點。桑榆之年，沒有什么事兒著急去做，兒孫大了，沒有什么人再需要自己去操心。人老了，心態平和了，而世界，也在平和中變小了。

我從有記憶時開始，看到的太爺爺和太奶奶就一直是這樣。小學的時候只覺得他們慢，中學時覺得他們無趣，高中時更是覺得他們無聊。然而，在上大學的某次假期回家時，我看著兩位老人只是簡單地交談，語言不需要任何繁復，一個眼神帶來會心的微笑，不需要再次對視。我忽然熱淚盈眶——我意識到，那是一份怎樣坦然的真情，那眼神是歲月的花，那語言是陳年的酒，而我卻誤讀了這么多年。感情和愛情，真是神秘莫測。它執著，卻可以不需要海誓山盟；它復雜，卻可以不需要搜腸刮肚；它詩意，卻可以不需要花前月下；它永恒，卻可以不需要地久天長。或許，它真正的涵義，就是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謎底，需要終生去尋覓破解。

我經常看到，太奶奶的那兩只黑色布鞋慵懶地躺在窗臺上，就像兩只泛舊的小舟。看得久了，我發現它們本不是小舟，而是兩個古怪的小精靈，時而竊竊私語，議論著近百年來手拉手走過的石子古路，時而微闔雙目，回味著年輕時聽過的戲文。在風擺楊柳的走動中、在抑揚頓挫的曲牌里，憧憬著、幸福著。

媽媽和爸爸則是最純正的一見鐘情，他們沒有“閃婚”的原因是為了在自由戀愛的風口浪尖上能夠翩翩起舞。他們看電影，逛商場，四處旅行，年輕人的熱情一旦燃起，就把兩個小紅本上的黑白照片在不知不覺間烤舊了許多。可是我一直理性地認為，以“外貌”為前提的婚姻，并不那么明智，原因是他們之間無休止的爭吵。兩個極要強不肯服輸認錯的人，從刷牙到買菜，從洗碗到看電視，我覺得有時候他們就像小孩子一樣，爭搶著無謂的輸贏。

我不明白為什么他們沒有向往電視里的相濡以沫，相敬如賓，愛如流水，綿遠流長；我不明白為什么他們沒有像教育我那樣心平氣和，息事寧人，快樂為本。可是，隨著電視里的節目變得越來越烏煙瘴氣枯燥無味，我驚奇地發現，我家的氛圍從廟會大街變成了綠蔭小道。織著毛衣的媽媽會跟看新聞的爸爸商量假日的安排了，那句“你覺得……”是如此的難能可貴。在生活中學會生活，在世間百態中解悟人生，你我之間不是棱角分明的勾股定理，它帶著一層無形的面紗，你以為已經看透了水中花，可是當你想起那個“悟”字的時候，抬起頭，你才發現，天空，很大，云翳后面是碧透。

我長大了，媽媽一直計劃著為我安排相親，像所有的同齡人一樣。我的反感并不是針對這種古老的形式和氣氛的尷尬，而是源于心中的那個對婚姻愛情的問號：難道人生的某一階段就應該是這樣？

當姐姐帶著孩子回家時，媽媽的眼神直白地告訴我，那就是她給我設定的人生榜樣，只是，不要嫁到外地。她讓我在大學期間交上男朋友，一畢業就結婚，婚后兩年有了孩子，生活美滿，工作順利，家庭幸福。可是我還是要問：這之后呢？像“三步走”一樣在二十多歲就完成了人生大計，那以后的幾十年要干什么呢？

學鋼琴的姐姐在我心里永遠是那個樣子：翹得高高的馬尾辮，睜得大大的眼睛，神氣活現。老實說，我現在也沒覺得她有多大變化，只是她懷里老是在哭的小孩，一直在強迫我接受一個事實——她，大了，大了以后呢，會老嗎？

按部就班并不一定就等于埋進土里，脫離了時代氣息，只是，我總覺得少了點什么。一場舌戰在我們姊妹間展開：

“小妹呀，激情、浪漫、戲劇化？拜托，又不是諜戰戲、偶像劇和長壽劇，哪來那么多生死離別難舍難分啊！適合你的，才是最好的！”從來都是笑靨如花的姐姐此時一臉的詭譎壞笑。

“老姐啊，你跟姐夫只是‘適合’而已？”我詫異。

姐姐沒答話，她在仄耳靜聽。稍頃一笑說：“快去給你姐夫開門，別等他按門鈴了，要不會吵醒寶寶的……”

我嬌嗔地說不去，可腳步還是違心地移動過去。一擰開門把手，看見姐夫的大手果真正欲按門鈴。

他們顯然沒有約定。是心靈感應——不會吧？

姐姐把圍裙遞給姐夫的同時，一邊喋喋不休地叮囑他，家里有老人，做飯要做軟，一邊又遞給他一塊眼鏡布，讓他擦清眼鏡上起的水霧。而姐姐是不戴眼鏡的，她咋這么輕車熟路？

我恍然知道了巧合的秘密，這也同樣是愛的一種方式啊！

他們不同的愛情故事告訴我，不同時代不同方式的愛都會慢慢地沉淀在歲月里的長河里，誰也說不清愛到底需要多少條件和多高的門檻，誰也說不清楚真正的愛是什么樣的，因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愛的標準和愛的方式。太奶奶和太爺爺，父母和姐姐，他們愛的方式不一樣，但他們愛的純真，生活的幸福。于是，我想：真正愛情或許可遇而不可求，但只要你真心地去尋覓、去尋找就一定會求得，也可能一見鐘情，也可能“夢里尋他千百度，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但我認為真正的愛是兩顆心的碰撞，兩個人情感的交融，要互為彼伴，互為彼友，和睦處之，巧心悅之，慢慢地攜手走完漫長而又短暫的人生之路。我想，只要這樣，便足夠比得上任何海誓山盟化蛹成蝶了的傳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