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癌大學老師被開除那絕望的維權之路

■文/劉　蕊

患癌大學老師被開除那絕望的維權之路

■文/劉蕊

本文主人公

2016年8月14日，身患癌癥卻被所在單位——蘭州交通大學博文學院開除的老師劉伶利，帶著病痛和絕望，走完了她短短32年的人生路程。在此之前，蘭州市榆中縣人民法院、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在一審、二審中，均判決學院開除劉伶利的決定無效，但直到她去世，學院依舊沒有執行法院判決。那么，劉伶利的維權行動還能繼續下去嗎？

雪上加霜，患癌老師被學院開除

2015年1月19日，正和癌癥進行斗爭的劉伶利意外獲知，她居然被學院發文開除了……

劉伶利1984年出生在蘭州，2012年，她碩士畢業后，來到蘭州交大博文學院，成了一名大學教師。她的課活潑生動，很受學生歡迎，她很快成為學院的骨干教師。

2014年6月的一天，劉伶利突然感覺腰部劇烈疼痛，檢查結果居然是卵巢癌，并且已經擴散。此時的劉伶利才30歲，還沒結婚，竟然得了如此重癥！

劉伶利心中一片悲涼，爸爸患有膀胱癌，從此一家三口輾轉于腫瘤醫院和周邊的小旅館，劉伶利接受了化療、開腹手術、切除卵巢……

很快，假期過去，學院即將開學，劉伶利開具一份盆腔炎的病歷，并寫了請假條，一起寄到學院，學院批準她請59天的病假。之所以沒有說是癌癥，因為劉伶利此時就隱隱擔憂，學院里一個蘿卜一個坑，知道她得的是重癥，很長時間不能工作，可能會對她“另眼相待”。

2014年10月中旬，學院工作人員打電話詢問劉伶利的續假情況，劉伶利說她和父母都在北京，家里沒人。工作人員說：“那續假的問題就算了，你就不用管了。”雖然如此，劉伶利覺得學院考勤嚴格，還是和學院講出實情比較好，于是她在就診的腫瘤醫院開具了補假條，注明了診斷結果為卵巢癌。

2015年1月12日，劉伶利的治療告一段落，一家人從北京乘火車返回蘭州。劉伶利在火車上接到了學院的電話，問她能不能來上班，并讓她14號去學院，劉伶利說自己身體不好，要和家人商量一下。

女兒身體虛弱，媽媽便按照學院指定的日子，拿著請假條去了學院。可是學院人事處長卻拒絕收補假條。劉媽媽便講了女兒的病情，說知道女兒短時間不可能上班，也不奢望學院發工資，就是希望能把女兒的醫療保險買上，他們自己掏錢。劉媽媽難過地哭了，可人事處長竟然說：“你哭也沒用，學院有學院的規章制度，我見過這樣的人多了。”

母親回家和女兒講了經過，劉伶利很難過。學院的態度讓人心寒，然而她沒想到，僅僅5天之后，學院竟然下達了開除的文件。

劉伶利看到了這份文件，上面寫她因連續曠工，違反勞動協議而被開除。劉伶利以盆腔炎的名義請假都沒被開除，一說明癌癥后第5天就被除名，這說明學院是想一腳踢開她這個累贅。劉伶利悲哀又絕望，躺在床上很久都沒說話。

2015年3月，學院停了劉伶利的職工醫保。根據蘭州市的有關規定，職工醫保報銷的比例是85%，而居民醫保的報銷比例要低很多，并且蘭州市居民購買醫保的時間劉伶俐也已錯過。這意味著在未來幾個月的時間里，她沒有任何醫保，所有的治療都成了自費，這對貧窮的家庭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維權無果，凄涼離世

想到自己為學院盡心盡力地工作，卻在患癌癥時被冷酷開除，劉伶利在家人的幫助下選擇了訴諸法律。

2015年3月29日，劉伶利向甘肅省榆中縣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提出仲裁請求，請求對學院作出的開除決定進行仲裁。2015年4月17日，因證據不足，仲裁委員會作出對劉伶利的仲裁請求不予受理的決定。

5月，劉伶利又向學院所在地——榆中縣人民法院提起了上訴。

在漫長的等待里，劉伶利與病魔抗爭著。她建立一個名為“與癌癥君抗戰的念念”的微博，記錄每天與癌癥斗爭的點滴；她網購了印度生產的抗癌藥，因為價格更便宜；她加入很多微信和QQ抗癌群，與群友相互鼓勵；住院期間，她還會自己涂上紅色的指甲油，抹上口紅，打開美顏相機自拍，她是一個樂觀的熱愛生活的女孩。

但有一個事實冷酷地擺在面前，那就是家中負債累累。孝順的她想自食其力，或者至少能減輕父母的負擔，于是她決定在家附近擺攤賣衣服。媽媽讓女兒坐在輪椅上，推著她到蘭州東部市場批發衣服，劉伶利說自己眼光好，負責挑選衣服，而媽媽則負責出力氣拿貨。

每天下午6點，媽媽會裝上幾包衣服，拉著小推車，爸爸則推著劉伶利，一家三口去擺地攤。由于身體虛弱，大多數時候都是劉伶利坐在地攤邊上，看著母親張羅賣衣服。

有一次，城管強令他們收攤，虛弱的劉伶利只能繼續坐著，無望地看著這一切。想不到這讓城管很不滿，認為她的態度怠慢且對抗，大聲質問她：“你為什么坐著不動？”劉伶利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曾經受人尊敬的大學老師，如今淪為擺地攤的還被城管訓斥，她只能無語淚流……

2015年10月20日，榆中縣人民法院作出判決，博文學院開除劉伶利的決定無效，雙方恢復勞動關系。至于劉伶利要求學院支付治療期間的病休工資等福利待遇，因她未提供相關計算標準，法院判決沒有支持；對用人單位未按時足額繳納的社會保險費，判決由社會保險費征收機構責令其限期繳納或補足；對原告要求被告補繳各項社會保險費用，判決表示不屬于人民法院民事案件的受理范圍，不作處理……

判決結果讓劉伶利不滿意，想不到博文學院更不滿意，并向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而此時，劉伶利的病情卻開始加重，她再也無力去管官司的事情，甚至一審判決都沒有出席。

經過10期化療，劉伶利承受了無數副作用：便秘、腹脹、嘔吐……癌癥后期，她身體不再適合化療，開始保守治療，但長期的便秘、腹脹，使她的肚子像個皮球。

2016年3月，劉伶利做了腸梗阻手術。開腹之后，醫生發現她的腹腔長滿了腫瘤，無法手術，只能實施了她最無法接受的造瘺術。造瘺術完成后，她的肚皮因為腫瘤撐起根本合不上，扯著皮肉才縫合，因而她的肚子上有了一條33針犬牙交錯的難看傷疤。而劉伶利腹部那截裸露在外的腸子，更是顏色鮮紅，肉瘤狀凸起，讓人觸目驚心，最糟糕的是，流出的腸液腐蝕性特別強，將周圍的皮膚都感染了。她在痛苦與悲涼中掙扎……

2016年6月21日，蘭州中院二審判決下來：維持原判，依舊認定博文學院開除劉伶利的決定無效，但學院仍沒有執行，而劉伶利已無力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她的人生已到了尾聲……

劉伶利每天陷入巨大的疼痛中，只能靠打杜冷丁和嗎啡緩解，但她偏偏對這兩種藥過敏，打藥后加劇了嘔吐。她在微博里寫道：“太痛苦了，媽媽救救我呀！”

8月6日，劉伶利在微博里，發出了人生最后一條信息：“不要告訴我一切都會好起來，怎么可能會好起來，我不要自欺欺人。”

2016年8月14日，劉伶利再次陷入巨痛中。她牙關緊咬，滿頭冷汗，嘴唇和手指甲已經憋成紫色，眼睛卻死死地盯著父母，她有話要說，但已經疼得說不出來……就這樣，在常人難以想象的疼痛中，劉伶利走完了她32年的人生……

輿論討伐，姍姍來遲的道歉與正義

劉伶利去世后，一則名為《在蘭州一所大學教英語的她，在患癌后就被開除了》的帖子，開始在微信朋友圈、網上廣為流傳，輿論一下注意到這名不幸女孩及其背后的悲傷故事，并很快引發公眾的強烈熱議，進而發酵成一場公眾輿論事件。

博文學院辦公室主任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對于此事的具體情況他不了解，他也沒有負責處理，學校正在放假還沒有開學，等開學后再說。顯然，輿論等不到開學，各種對博文學院的口誅筆伐此起彼伏，各路媒體開始對事件進行細挖，博文學院院長也飽受非議。

與以往熱點事件人們的眾說紛紜不同，這一次公眾的觀點一致：認為學院的做法是一種逃避企業法定義務的行為，劉伶利的要求很低，就是醫保別停，能夠減少自己看病的經濟負擔，可是學院依然將其開除。學院沒有對教師進行人文關懷，在明知劉伶利患病并電話請假的情況下，還依然認為劉伶利是曠工，學院更沒有依法辦事。

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下，博文學院沒有等到開學，開始陸續發聲。

8月21日，學院在官網公布了《關于劉伶利老師一事的情況說明》，表示愿意與劉伶利的家屬保持溝通，妥善處理遺留問題，結果將及時向社會公布。在學院的首次發聲上，院長陳玲表示，學校對劉伶利患癌并不知情，因為她出示的是盆腔炎的病假條，所以一直以為她得的是盆腔炎。

學院的表態并沒有平息公眾的議論，反而讓公眾對學院的指責甚囂塵上。學院與劉伶利打了兩起官司，院長居然不知道她得的是癌癥！陳玲被指責“睜眼說瞎話”、“逃避責任”，網上關于關她的學歷造假，各種榮譽造假的帖子滿天飛。博文學院更被指責，開除重病老師已經不是第一次。

8月22日，學院在官網發出向劉伶利家人的公開道歉信：劉老師患病后，在沒有掌握真實情況前，學院草率作出了解除勞動合同的決定，實屬不妥……在此，我們再次表示最誠摯的歉意！

同日，博文學院副院長等一行四人來到劉伶俐的家中。他們還帶來3份文件，一是堅決執行法院終審判決，恢復劉伶俐的勞動關系；二是對人事處長作出停職處理的決定；三是72000元的工資及喪葬撫恤金補償。劉媽媽忍不住大哭起來，提出要院長陳玲親自登門道歉。

博文學院終于有了行動，公眾看到了輿論和網絡的力量，但只有7萬多元的補償仍為大家詬病：一個年輕的生命，病痛折磨中遭受單位冷漠對待，在絕望中死去，留下貧窮無助的雙親，就只值7萬元嗎？

8月23日下午，博文學院院長陳玲等人來到劉伶利家中，向劉伶利的父母道歉。雙方達成和解，并現場簽署了《和解協議書》。《和解協議書》的內容包括蘭州交通大學博文學院向劉伶利家屬補發工資57600元，提供喪葬撫恤金14400元；補償所有醫療費40萬元、親屬救助金6萬元、撫慰金4萬元……

至此，劉伶利從2015年3月開始的維權之路，在歷經1年半后，在法院一審、二審判決勝訴，博文學院仍沒有執行的艱難歷程后，在她去世后的7天時間里，在公眾的參與下，終于得了解決……

劉伶利的遭遇令人同情，任何單位的任何員工生病時，都需要得到法律賦予的勞動權益保障。在法律維權艱難時，有時可以選擇網絡和輿論。而對用人單位來說，開除患病員工，不僅違反法律規定，更會被輿論討伐，嚴重影響聲譽，可謂得不償失。愿這樣的悲劇不再重演。

（責編/朱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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