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與劉奭

■ 趙玎玎 南京藝術學院

昭君與劉奭

■ 趙玎玎 南京藝術學院

他們皆知，知音難得。有幸相遇，當是難舍。然而縱使知音，未必能愛。

縱是相愛抑或有望相愛的知音，亦未必，能、在一起。如此，這可被視為一個和知音有關的情感故事。兩個人，只來得及于蒼茫宇宙相互辨識。卻來不及，在一起了。

來不及，因宿命，因抉擇。她與他，一錯手，天地、生滅、永訣。

——題 記

人 物 昭 君—— 王昭君、王嬙，待詔掖庭女樂，楚地秭歸女子，善琵琶。約16至19歲。（女高音）

劉 奭—— 漢元帝，善辨音協律、度曲作樂，尤喜洞簫。約40至43歲。（男高音）

蜀 風—— 待詔掖庭女樂，巴蜀女子。約18至21歲。（女中音）

內侍總管—— 簡稱“內侍”。自小入宮侍奉元帝。約41至44歲。

蘇 雨—— 待詔掖庭女樂，江南女子，后封夫人。約17至20歲。（次女高音）

稽候狦—— 匈奴呼韓邪單于。約60歲。（男中音）

四宮廷畫師—— 毛（延壽）、陳（敞）、劉（白）、龔（寬）（男聲四重唱各聲部）

秦 雪——待詔掖庭女樂。

粵 云——待詔掖庭女樂。

眾掖庭女樂、眾漢朝官吏（文臣、武將）、眾匈奴舞娘、眾匈奴使節（女聲合唱、男聲合唱、混聲合唱各聲部）

第一幕 春萌

一場

【公元前36年（漢元帝建昭三年）。

【都城長安。未央宮，東掖庭。

【歌一《琵琶戀》，女聲合唱（曲式預設AB）（以琵琶為主奏或主色彩樂器）。

【幕內唱：

我不愿，

滿懷青春熱望，

埋葬在冷宮苑。

錯過了，

我初心情烈、桃花般容顏，

遲了、把手牽，

認無緣。

那就請——

大漢河山，

送我長離，

心走天邊。

凜冽風沙遠，

獨奏琵琶戀。

【合唱聲中幕啟。

【眾掖庭女樂與四個宮廷畫師的歌舞。

【歌二《生花妙筆》，混聲合唱與群舞

（曲式預設ABA）。

四畫師 （唱）皇帝從來好花叢，

掖庭待詔滿墻紅，

賜下圣諭筆生花，

君王懶得閱真容！

美丑胖瘦榮辱貴賤生殺予奪，

命運掌握在我手中！

眾女樂 （唱）一支筆讓我歡喜讓我憂！

四畫師 （唱）一支筆讓你美貌讓你丑！

眾女樂 （唱）一支筆能害我能救我！

四畫師 （唱）一支筆要你胖要你瘦！

【掖庭女樂們為了前途，自愿、不自愿地開始向宮廷畫師們行賄。畫師們依納取的賄金多寡，決定如何下筆。

蜀 風 （唱）五百銖，我怎么樣？

畫師毛 （唱）哼，差一點鬼見愁。

女樂花 （唱）五千銖，又怎么樣？

畫師陳 （唱）哦，勉強有的救。

眾女樂 （唱）不要丑，

只要瘦！

女樂霧 （唱）五萬銖，那怎么樣？

畫師劉 （唱）嗯，算得上俊秀。

女樂月 （唱）十萬銖，能怎么樣？

畫師龔 （唱）噢，添一絲溫柔。

眾女樂 （唱）不要丑，

只要瘦！

秦 雪 （唱）二十萬銖，再怎么樣？

畫師毛 （唱）嚯，多一縷嬌羞。

粵 云 （唱）三十萬銖，怎么樣？

畫師陳、劉 （唱）啊，巫峽瑤姬云雨幽。

蘇 雨 （唱）五十萬銖，怎么樣？

四畫師 （唱）哈，嫦娥九天舞廣袖。

眾女樂 （唱）不要丑，

只要瘦！

四畫師 （唱）皇帝從來好花叢，

掖庭待詔滿墻紅，

賜下圣諭筆生花，

君王懶得閱真容！

美丑胖瘦榮辱貴賤生殺予奪，

命運掌握在我手中！

【昭君的音樂形象切入。隨之一首悠閑慵懶的琵琶曲，是由劉奭所作。

【昭君懷抱琵琶現身宮廷一角，旁若無人奏曲。眾掖庭女樂退至暗處。

【四宮廷畫師初見絕色佳人，又聽辨出這是皇帝作品，一邊驚艷、一邊交頭接耳，一邊繞著昭君轉圈圈。

畫師毛 絕色啊絕色……

畫師陳 世所罕見……

畫師劉 這個是咱們皇上新作的曲子嘛……

畫師龔 嘖嘖嘖嘖嘖……前途無量……

【一曲終了，昭君放下琵琶，起身向四宮廷畫師施一禮。

昭 君 掖庭待詔王昭君見過畫師們。請問，是輪到畫我了嗎？

【四宮廷畫師一時愣住了，面面相覷。

畫師毛 啊？？

畫師陳 就這么畫？？

昭 君 （點頭）嗯。

畫師劉 這位——昭君姑娘啊，你沒有別的要說啦？

昭 君 （搖頭）沒有。

畫師龔 沒有什么東西要準備？

昭 君 （搖頭）沒有了。

【四宮廷畫師又一回面面相覷，相互交換了下眼色。

畫師毛 居然是個蠢材……

畫師陳 太不識相了……

畫師劉 怪可惜了兒的啊……

畫師龔 天作孽噢……

畫師毛 好。

畫師陳 很好。

畫師劉 非常好。

畫師龔 十分極其好。

四畫師 既然這么好——開、畫！

【四宮廷畫師開始繪制昭君畫像，她姿態綽約，神情自若。

【歌三《好一個喪夫落淚痣》，男聲四重唱、念白與群舞（曲式預設AB）。

畫師毛 （唱）遠山眉黛——

畫師陳 （念）錯。

畫師劉、龔 （唱）那是有點衰！

畫師毛 （唱）瀑發烏亮——

畫師陳 （念）錯。

畫師劉、龔 （唱）那是枯艾艾！

畫師毛 （唱）月華照影——

畫師陳 （念）錯。

畫師劉、龔 （唱）那是烏區麻黑慌兮兮！

畫師毛 （唱）秋水神姿——

畫師陳 （念）錯。

畫師劉、龔 （唱）那是冷落凄涼苦哀哀！

畫師毛 （唱）雪膚冰肌，

畫師陳 （唱）那邊多點三處塵埃；

畫師劉 （唱）楊柳腰細，

畫師龔 （唱）這里再添五分富態！

四畫師 （唱）更有天外飛仙妙筆神來，

眼底多描一顆痣，

管教你又無福來又遭災。

好一個喪夫落淚的不祥禍害，

咱們家皇上啊，

定然對昭君姑娘青眼相待！

【四宮廷畫師興高采烈、得意洋洋地向觀眾展示被很技巧地扭曲了的昭君畫像。能看出是同一個人，但又絕不是同一個人了。一顆喪夫落淚痣突兀地現于臉上。

【其他人隱去，追光昭君。她并未看到畫作，天真地、毫無危機感地對未來憧憬著。

【歌四《鳥兒離巢》，女聲獨唱（曲式預設AAB）。

昭 君 （唱）鳥兒離巢，

飛越滾滾江濤，

溫暖漸行漸渺，

只身前境迢迢。

掖庭待詔，

悵望流云縹緲，

低眉潮濃潮消，

女孩兒心事焦……

別香溪，見黃河，

命途已然改道。

我未來的夫君啊，即將見到；

我大漢的天子啊，

雖未相識，早有神交！……

【音樂插入劉奭所作琵琶曲的主題，仿佛昭君在演奏。

昭 君 （唱）這是他的曲意，

入我心手風舞雨飄，

且把他那孤單影，

化作比翼雙飛鳥，

料得他聽到了，

會、心、笑。

那時刻見到了，

注定的靈魂知交，

樂音的宇宙，

星辰閃耀，

攜手合力，

遨游逍遙……

【蜀風自暗處現身。

蜀 風 你啊，膽子真大。

昭 君 （稍稍一愣，會意）照實畫就是了，無須他們格外費心。

蜀 風 呵呵……還真是天、真。

昭 君 難道他們敢欺君？

蜀 風 皇帝在深宮里，能知道多少事。他不知道的欺，又怎么算是欺呢。

昭 君 皇上這么可憐……？

蜀 風 皇上可憐？？——呵呵，是喔，他、

可、憐，接下來就要看你是不是有機會能陪著他可憐咯。

【昭君顯然低估了人性貪婪所能導致的惡意、惡果，思慮陡生，目光略現恍茫之色。然希望未絕。

【切光。

二場

【未央宮。劉奭處理日常事務的偏殿。

【劉奭坐于一張長案后，從如山的奏章、典籍中露出頭面來。前后左右環顧一番，忍不住仰天長嘆，順勢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歌五《百無聊賴》，男聲獨唱（曲式預設AAB）（以簫為主奏或主色彩樂器）。

劉 奭 （唱）我不看花花自開，

我不望月月自白，

我不聞鳥鳥自鳴，

我不呼風風自來。

萬物不肯與我相歡愛，

你且自由自在，

撇下我孤家寡人，

百無聊賴……

圈地射獵少興趣，

棋陣征伐缺生趣，

詩書禮易無樂趣，

鐘磬樂舞欠意趣。

欲撫長簫吟一回新曲，

滿宮殿諂笑虛，

阿諛奉迎是假意，

倒盡情趣……

懶得看、懶得聽，

懶得揚手、移步、抬眼睛。

霸業宏圖激不起壯志豪情，

政通人和贏不來天子歡欣。

四海九州大一統，

空坐擁浩瀚海疆，

縱有汗血馬奮蹄逐風，

竟不能——

任性馳騁！

君臨皇都長安城，

煌煌赫赫未央宮，

城中宮，宮中城，

煎熬獨一顆，

寂寞帝王心……

【劉奭仰天長嘆，順勢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瞇縫著眼，半睡半醒斜臥桌案旁。

【內侍總管上。

內 侍 （輕聲，試探地）皇上？

【劉奭毫無動靜。

內 侍 （略大聲）皇上？

劉 奭 （甚是不耐煩又無奈地）說。

內 侍 啟稟皇上，畫師們想呈上新進掖庭女樂們的畫像，恭請皇上御覽。

劉 奭 ……麻煩。……宣。

【樂起。

【眾掖庭女樂立于半明半暗中，皆為畫中人。畫中人逐漸投入滿場歌舞，各個盡力向皇帝展示美態，以期中選。眾宮廷畫師不遺余力地向皇帝推薦各自代理的畫中人，當然哪一個女樂給的錢多，哪一位畫中人就被推薦得更賣力。

【劉奭懶洋洋瞇縫著眼翻閱瀏覽圖冊。

【歌六《審美》，混聲合唱與群舞（曲式預設AB）。

眾女樂 （唱）五百銖的差一點鬼見愁，

四畫師 （唱）五百銖；

眾女樂 （唱）五千銖的勉強有的救，

四畫師 （唱）五千銖；

眾女樂 （唱）五萬銖的算得上俊秀，

四畫師 （唱）五萬銖；

眾女樂 （唱）十萬銖的添一絲溫柔，

四畫師 （唱）十萬銖；

秦 雪 （領）榮耀！榮耀！

眾女樂 （和）二十萬銖多一縷嬌羞，

四畫師 （唱）二十萬銖；

粵 云 （領）富貴！富貴！

眾女樂 （和）三十萬銖巫峽瑤姬云雨幽，

四畫師 （唱）三十萬銖；

蘇 雨 （領）權勢！權勢！

眾女樂 （和）五十萬銖嫦娥九天舞廣袖，

四畫師 （唱）五十萬株。

眾女樂、四畫師 （唱）瑤姬三十萬銖，

嫦娥五十萬銖，

不見皇帝抬眼珠，

瞇著龍眼打呼嚕。

妙筆生花成了廢棄物，

嫦娥瑤姬真無辜，

真無辜也不敢哭，

怕哭壞了胭脂和泥土！

【樂止。畫中人定格。四宮廷畫師翹首候旨。

【任憑眾人使盡渾身解數歌舞邀寵，劉奭仍舊懶洋洋無動于衷。

內 侍 皇上，您覺著——？

劉 奭 甚是、一般。

內 侍 （夸張地嘖嘖咂舌）這個像天仙的也才——甚是——一般啊？？皇上您的審美標準越發的高聳入云啦！

劉 奭 （笑得別有意味）呵，是嘛。（突想起什么，向內侍總管）——你不是說有個楚地女子，精通音律，猶善琵琶，容色亦絕美的，怎么未見？

畫師毛 （慌忙插口）稟皇上，（翻找出不是昭君真容的畫像，呈遞給內侍總管）已在冊中，楚地女子，名王昭君的，只怕是未能入皇上的御眼。

【內侍總管接畫轉呈劉奭。

劉 奭 （細看一番以確認）宮中的傳說，委實太過傳說了吧。姿容至多算是清新平和，絕美何從談起；精通音律，恐怕亦得大打折扣。

內 侍 （不免一頭冷汗）是奴婢失察，讓皇上您失望了，奴婢知罪！

劉 奭 （一些兒失望，并無怒意，還帶著點兒委屈地）得了，朕只是討厭空歡喜。（在畫上又發現了一絲異樣）——她這顆痣——（向宮廷畫師毛）如此扎眼？

【歌七《喪夫落淚痣》，男聲獨唱，旋

律性念白（曲式預設單樂段）。

畫師毛 （念）眼底一顆痣，

喪夫落淚痣，

克父克夫克子嗣，

百世無福禍不息！

內 侍 （驚呼）這般大不祥，就算真的容色絕美、精通音律，又怎能侍君左右？！

劉 奭 （驟然更覺百無聊賴，一聲不經意的嘆息脫口釋出）噯……無、趣。（朝眾宮廷畫師的方向拂袖揮手）都不是朕想要的。

眾畫師 （焦急恐慌地跪倒叩拜）啊！請皇上三思，皇上三思啊！

內 侍 （密向劉奭）您若一個都不要，明日上朝那些人又該吵吵什么社稷啊、江山啊、皇嗣啊，可是煩著您呢？

劉 奭 （略頓，向內侍總管斜翻了個白眼）現在是你很煩。

內 侍 嘿嘿，您知道奴婢再煩也都是一心為您吶。

眾畫師 （像念經念咒似的，仍在喊著）請皇上三思，皇上三思啊！

劉 奭 夠、吵、的、啦。

【眾人噤聲，呼吸凝駐。偏殿與掖庭，皆在翹首等待答案。

劉 奭 （手指向某個方向）就——被畫得像天仙的那個吧。

眾畫師 （山呼萬歲）皇上英明！（圓滿達成任務，心滿意足下）

【樂起。

【眾光暗。只留劉奭、蘇雨兩處追光。

【兩個空間的壁壘消除，蘇雨款款來到皇帝的空間，笑意盈盈，向皇帝行跪禮。

劉 奭 （亦是“笑意盈盈”，打量著，貌似自言自語）還成，不至于天差地別。

蘇 雨 （聽著似乎是有言外之意，身形有點兒微微顫）皇上……

【劉奭一直未示意，蘇雨只得一直跪著。時間一秒一秒過去了，她跪得更心慌了。劉當然看出來了，本就是故意的。

劉 奭 （平常好奇的口氣，并無慍色）你給了多少錢，他們才肯把你畫成那畫中人？

蘇 雨 （驚懼）——皇——！

劉 奭 怎么，不會以為朕真不知道吧？——哈，朕懶得管。

蘇 雨 （語聲有些顫抖）——皇、皇上恕罪！恕罪！

劉 奭 （半自言自語）膽子都不小，都敢欺君。

蘇 雨 （心驚膽戰）皇……皇……！

劉 奭 （仿佛方才發現嚇到了人）你怕什么啊，朕不治你的罪，不怪你。（居高臨下，向她走近了些，示意起身）你做這些，不就是想……（食指輕挑蘇雨下顎，如玩味一件玩物）有此時此刻么……？

蘇 雨 （驚疑不定中，顫巍巍的嬌聲）皇……上……？

【樂起。

【轉暗。

【歌八《花落花開》，女聲合唱（曲式預設AB）（琵琶為主奏或主色彩樂器。一縷飄渺的簫聲游離在側）。

【幕內合唱：

落了桃花，開了梨花，

落了榴花，開了荷花，

落了桂花，開了梅花，

落了梅花，

飄下了雪花……

開花落花，

夢寄天涯，

徘徊月光下，

搖曳一朵未落的心花……

【伴隨著歌聲，時光飛速流逝。昭君的身影投射于飛速流逝的時光中。

【幕內，內侍白：“皇上有旨，冊封掖庭待詔蘇雨為才人——”

【切光。

第二幕 夏夢

三場

【字幕：過去了一年。

【建昭四年。掖庭小院。昭君和衣斜臥山石旁，入夢境。

【朦朧月色籠罩下，劉奭隨樂音進入昭君夢境，對她唱一首夢境情歌。溫柔迷醉，熏人意軟。

【歌九《情話》，男聲獨唱（曲式預設AB）（以簫為主奏或主色彩樂器）。

劉 奭 （唱）找了你許久，

原來你在這里，

再不見桃花嫵媚明麗，

只有你種情根，

深栽我心底。

等了你許久，

珍寶般擁入懷抱里，

豐潤的柔軟氣息，

輪回中熟悉的親密。

怎么忍心你哭泣，

相信我是你的英雄、魂靈歸依，

我們的家是大漢江山萬里，

擁有我的你，

何來嘆傷悲寂。

我要給你、我能給你，

長樂一生、長安一世……

昭君啊……

問你、問你，

那顆想——我……的心，

是不是，

你……？

【劉奭隱去。迷離夢境消釋。

【昭君自迷夢中醒來，幽幽回憶沉思。

【歌十《夢中情郎》，女聲獨唱與獨舞（曲式預設AABA′）（以琵琶為主奏或主色彩樂器）。

昭 君 （唱）夢中情郎，

看不清模樣，

熱烈情話兒，

像羽毛搔撫心窩兒癢，

溫柔燒灼得耳尖火燙，

驚羞了漫天星光。

夢中情郎，

溫存的胸膛，

心跳聲慌張，

熏人醉臥夜露花旁，

止不住的荒唐臆想，

他就是帝國的皇……？

（音樂引入簫）

洞簫潛入仙鄉，

驚動了時空虛晃；

琵琶迷離弦蕩，

濃染了石苔冰涼。

身軟，呼吸兒怯，

意綣，魂靈兒恍，

夢啊，只是夢啊……

癡迷幻境的傻姑娘，

張不開，振不起，

山林鳥飽滿的翅膀，

忘了——飛、翔！

夢中情郎，

徒留……

余……香……

【昭君又彈起了劉奭所作琵琶曲。見不到皇帝本人，彈奏皇帝的曲子，也許不失為一種與其生命產生微妙關聯的方式。夜靜，宮苑空寂，樂音被風送得甚遠。

【轉暗。

【另一表演區燈亮，御花園。劉奭、內侍總管現身。

【劉奭正凝神傾聽。

內 侍 （循聲顧盼探查一番）皇上，是東掖庭！

劉 奭 （頭未動、眼未移、耳未停，揮臂拂袖示意噤聲）噓……是我、的曲子沒錯。——不過……呵，又有些不

同……

內 侍 一個小小的掖庭女樂，吃了雄心豹子膽，敢改皇上的曲子？！

劉 奭 （頭未動、眼未移、耳未停）你懂個什么。

內 侍 啊是是是，奴婢哪里懂，奴婢多嘴！（自言自語嘮叨）話說奴婢都伺候您這么多年了，卻還是個音盲——

劉 奭 （再次示意噤聲）——噓！

內 侍 （趕緊閉嘴）噓！

劉 奭 我作此曲，只覺百無聊賴、萬物皆虛，她這一彈，彈出了生趣……昂揚生氣、生機勃勃……在這悶氣沉沉的宮里……

【劉奭一邊全神貫注聽著，一邊緩緩向旁伸出手，內侍忙呈上一管洞簫。

【簫聲碰觸琵琶聲。琵琶聲有一瞬的訝異凝滯。繼而，兩股樂音試探、寒暄，逐漸趨向相和、相融，又似有相互應答、競技般自得其樂的游戲。

【琵琶引入新的主題。

【王昭君現身另一表演區。

【歌十一《詩經·衛風·木瓜》，男女聲二重唱（曲式預設AB）（以琵琶、簫為主奏或主色彩樂器）。

昭 君 （唱）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劉 奭 （唱）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昭、劉 （重）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簫引入新的主題。

【歌十二《楚辭·九歌·云中君》，男女聲二重唱（曲式預設AB）（以琵琶、簫為主奏或主色彩樂器）。

劉 奭 （唱）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昭 君 （唱）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龍駕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劉、昭 （重）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云中；

覽冀洲兮有余，橫四海兮焉窮。

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

【琵琶聲帶著仰慕欽敬的歡悅心意，追隨簫聲遨游云海。

【琵琶再次引入新的主題，這一次簫聲相和得更為迅捷、沉穩。

【歌十三《漢樂府·有所思》，男女聲二重唱（曲式預設AB）（以琵琶、簫為主奏或主色彩樂器）。

昭 君 （唱）有所思，

乃在大海南。

何用問遺君，

雙珠瑇瑁簪，

用玉紹繚之。

聞君有他心，

拉雜摧燒之。

摧燒之，

當風揚其灰。

從今以往，

勿復相思，

相思與君絕！

昭、劉 （重）雞鳴狗吠，

兄嫂當知之。

妃呼豨！

秋風肅肅晨風飔，

東方須臾高知之。

昭 君 （唱）有所思，

有所思，

勿復相思，

有所思……

【簫聲深涵愛惜呵護的氣息，伴隨琵琶聲行至天海互融之極，溫柔合畢。

【劉奭、內侍總管隱去。

【燈亮。東掖庭內室。蜀風在擦拭七弦琴。

【昭君懷抱琵琶上。內心經歷了一場幸逢知音的劇烈歡愉，沉浸其中無法即刻自拔，沉默無語。

蜀 風 早就聽說我們的皇上喜作曲，善吹簫，看來不是謠傳。你剛才有意轉的那兩個生僻調，他僅頓了一頓而已，即便換作樂府的老工人亦不過如此功力。

昭 君 （意識基本恢復清醒）那簫聲，真的是他……？

蜀 風 夜靜更深，掖庭、樂府之外，還有人敢公然弄出這般大動靜，不是皇上還能是誰。

昭 君 （半問，半自語）真的是，皇、上……？

蜀 風 不會錯的啦。

昭 君 （垂首噙笑）他啊……真不像個皇帝呢……

蜀 風 哪里不像？

昭 君 他是皇帝，卻肯陪著我唱市井民謠……浩瀚辭賦，他偏選了我楚地屈原大夫的名篇，而且不選《東皇太一》，不選《東君》，卻向往世外天邊的《云中君》……

蜀 風 呵呵，這有什么奇怪的。得不到的，才是好的嘛。

【歌十四《那些求不得》，女聲獨唱

（曲式預設AB）（嬉戲、調侃的）。

蜀 風 （唱）書生們，

守寒窗鉆研苦讀，

讀破了萬卷書，

得不著半間黃金屋；

才子們，

游花間貪新忘故，

瞧似樂享花間舞，

老來哀嚎無人顧；

將軍們，

殺伐中身先士卒，

榮歸故里形容枯，

慘兮兮痛對親人骨；

朝臣們，

殫精竭慮謀仕途，

哪怕人臣位份極，

冰火相煎幾時悟。

待到夜靜更深月冷酷，

種種求不得的稀罕物，

才覺得是非它莫屬。

我們這位天子帝君，

也是一樣兒的孤獨，

皇權威攝統萬民，

高處伶仃度寒暑，

他有誰堪信任托付，

必須把心事強壓住。

掙不脫的桎梏，

注定的宿命啊，

生處即歸途。

唯有把樂音訴，

求一朵解語花兒莫辜負。

喏——（示意昭君就是那一朵解語的花）呵呵……

昭 君 （亦覺著好笑，又因點中心事，不禁含羞垂首）呵……你這樣懂得他、皇上的心意，你才是解語花！

蜀 風 哈哈，可惜啊，我既沒有你的長相，又沒有你的才藝，連想用來賄賂的錢也沒有哈……（兩人相視意會而笑）何況，你哪里是不懂呢，是不愿想那么多，裝作看不見，粉飾太平，心太軟啦！

昭 君 這話到底是夸還是罵？？……（再次相視而笑）

蜀 風 不過昭君，你還有希望，聽方才簫聲中流露的呵護之意，皇上定然動心了。

昭 君 （樂中之情動心語，豈會不察，微微頷首）嗯……可是——他以為我的樣子很丑，更是不祥。

蜀 風 那只好賭一賭，你和他這一番知音之意，能不能勝過其他了。

昭 君 （又懷抱琵琶，隨手彈撥）他會不會知道，有人在等著他來找呢……？

【切光。

【景切換至御花園。

【劉奭亦內心經歷了一場幸逢知音的劇烈歡愉，沉浸其中無法即刻自拔，半晌無語，直至琵琶聲徹底消弭于夜空。

劉 奭 （不自禁長吁了一口氣）知是何人？內 侍 回皇上，傳說中有個掖庭女樂名王昭君的，善彈琵琶，夜里還不歇著，肯定是她。

劉 奭 “王、昭、君”……這個名字耳熟，在哪兒聽過？

內 侍 是啊，皇上您聽過呢，一年前，就是那個喪夫落淚痣啊！

劉 奭 哦，對……（望著掖庭方向，腦中回憶勾勒畫像上的昭君）啊——是她啊……（內心暗涌激烈矛盾）

內 侍 （察言觀色）皇上，喪夫落淚痣，可是大大的不祥喔……

劉 奭 （嘀咕）有如此的琴心樂藝，為什么偏有那樣的相貌……（不經意間搖了搖頭，透著嘆息的口吻）可惜，太可惜……

內 侍 （繼續察言觀色）皇上若想聽曲，命她隔簾奏曲、不必見人，就不至沖撞到您啦？

【歌十五《斷音》，男聲獨唱（曲式預設AB）。

劉 奭 （唱）這意趣偏生兩人懂，

這情趣唯有兩人明，

這有趣的挑戰，

這嬉游的生趣，

對宇宙的憧憬，

向未知的探尋，

御宇多年夢不停，

就是這樣的知音！

動心、

動心……

美妙絕侖強蠻吸引；

傾心、

傾心，

劇烈歡愉醉人沉浸……

【簫與琵琶的糾纏，突轉兇險、危機重重、壓迫逼人，仿佛隨時能吞噬性命，矛盾激烈。

劉 奭 啊——不！

（唱）差一點失去自控，

忘卻皇帝的宿命，

國運興衰怎敢輕視，

帶著枷鎖的一生——

哪容我冒險，

豈由我任性？！

（克制心底對知音難得的遺憾惆悵，為絕后患，自斷念想）——罷了。不如不見……

內 侍 皇上？

劉 奭 （再次向自己肯定）罷了！

【切光。

四場

【字幕：又過去了一年。

【建昭五年。

【歌《花落花開》，女聲合唱（曲式預設AB）（琵琶為主奏或主色彩樂器。一縷飄渺的簫游離在側）。

【幕內合唱：

落了桃花，開了梨花，

落了榴花，開了荷花，

落了桂花，開了梅花，

落了梅花，

飄下了雪花……

開花落花，

夢寄天涯，

徘徊月光下，

搖曳一朵未落的心花……

【伴隨著歌聲，時光飛速流逝。昭君的身影投射于飛速流逝的時光中。

【深宮中不斷頒布各類旨意，皆與昭君無關。

【幕內，內侍白：

“皇上有旨，冊封才人蘇雨為昭儀——“皇上有旨，為賀西域平定，舉國同歡，特擴充樂府、掖庭，以為國用——

“皇上有旨，冊封掖庭待詔秦雪、粵云為才人——

“皇上有旨，為迎來年匈奴呼韓邪單于進宮面圣，樂府、掖庭籌備宴飲樂舞，攸關國威國體，不容有失——

“皇上有旨，冊封昭儀蘇雨為夫人——”

【皇廷深處，無數扇宮門，層層迭迭，開開合合，宮人出出進進、來來去去，命運如轉蓬。獨昭君一人，孤立原地，任時光空虛流淌。

【幕內，內侍白：“皇上有旨，為慶平息匈奴之患，漢胡從此和睦，特赦后庭，凡年滿二十周歲，未受冊封的女樂宮人，皆可自請出宮，皇恩浩蕩——”

【切光。

【燈亮。東掖庭。

蜀 風 昭君，我要走了。

昭 君 走？——你要自請出宮？！

蜀 風 嗯！

【歌十六《有人在等我吶》，女聲獨唱、女聲二重唱（曲式預設ABA）。

蜀 風 （唱）有人在等我吶，

宮墻外面，

凜冽蜀江，

險峻巴山，

他嘹亮的歌喉，

沖得開霧瘴烽煙，

撞向青天。

我說一入宮闈，

老死也難再回，

他說我若不回，

他等到骨盡碎血肉毀，

等到青山化成灰。

他說永不悔、永不悔，

蜀道上等我歸，

變一塊望妹石，

任憑那風雷摧。

昭 君 原來你有心上人，那當初進宮是因為——？

蜀 風 落魄的大家族想要掙新的恩寵榮耀，把責任壓到一個女孩子身上，那時由不得我選，必須承擔。但現在能選了，我要選自己想走的路，自己想愛的人。

（重）有人在等我吶，宮墻外面，

凜冽蜀江，

險峻巴山，

他嘹亮的歌喉，

沖得開霧瘴烽煙，撞向青天！

昭 君 （重）有人在等你吶，

情心甘甜，

我欣羨啊，

有一個人，

知道你在想念，

兩地守一份相思，遲早得見！

（淚緩緩滑落）你走了，就只剩我一個人了。真希望能像你那么有勇氣！

蜀 風 呵呵，你喜歡的人，恐怕是個再有勇氣也對他無計可施的人吧，年長日久只剩干等著！

昭 君 （噙淚嗔笑）這時候你還要揶揄我……！

蜀 風 （飽含姐妹情感）有朝一日，當上蒼把選擇權交到你手里的時候，一定、一定要把握住自己的命運。——珍重，昭君。

昭 君 （熱淚再也克制不住，奔涌）珍重，蜀風。

【別離之樂強奏。

【兩人皆知，這一別，極大可能即永別，姐妹惜情濃重。昭君前途未明，更多一份惆悵無助。

【沉重森嚴的層迭宮門，一一閉合，蜀風遠去。留下昭君落日余暉下纖纖形單影只。

【歌十七《難道余生，只剩下等待的姿勢》，女聲獨唱（曲式預設ABAB）。

昭 君 （唱）有人等她，甘甜滿載，

雙心合力，不負等待；

窮山險水，也難分拆，

縱然天地間有萬般生離難捱，

甘愿忍耐。

而我的等待，陷身霧靄，

愈發焦灼惶惑，

唯恐滋生怨怪。

難道余生——

只剩下等待的姿勢？！

熱望廢弛、呼吸靜止，

嗅著月桂寒香孤凄，

守著銀漢荒涼無期。

這是在等什么啊？！

——自以為是等待的那個人，

他、他啊，

他是不是？？

我，值不值？！

宮墻森密，光在流逝，

仰尋云霽，光在流逝；

俯首蓮池，光在流逝，

這一具與銅鏡對視的鮮活身體，

光……在流逝。

我想要阻止，請它留住，

可它靈動閃避，

疾如雷電霹靂。

難道余生——

只剩下等待的姿勢？！

屈膝俯首、刻板僵直，

命運憑依他人意指，

棄置自我唯諾待死。

就這樣等到死嗎？！

一廂情愿等待的那個人，

他、他啊，

他是不是？？

我，值不值？！

【轉暗。

第三幕 秋思

五場

【字幕：第三年過去了。

【公元前33年（漢元帝竟寧元年）。

【未央宮正殿。皇帝高踞龍座，百官臨朝，呼韓邪單于率領眾匈奴使節入宮朝見漢帝，同賀兩族罷干戈，宏愿漢胡永世和睦。

【漢朝宮廷樂舞，無詞，盛世氣魄，聲勢恢宏。

【轉為匈奴舞樂。

【歌十八《長安舞》，男聲合唱與群舞

（曲式預設分節歌）。

眾使節 （唱）跨雁門，渡黃河，

躍潼關，游長安，

千家萬戶，

燈火慶狂歡！

重重樓，層層宮，

登未央，覲金殿，

休兵罷戰，

痛飲匈與漢！

【歌十九《求親》，男聲獨唱（曲式預設單樂段）。

稽候狦 （唱）向漢皇請圣諭，

誠意做漢家婿，

求一位真情女，

長安樂合塞上曲！

劉 奭 啊哈哈，這是好事，是喜事，單于有心了。只是朕膝下并無適婚年紀的公主啊——（授意漢朝官吏開動腦子想對策）

【歌二十《和親政策》，男聲合唱與群舞（曲式預設AAB）。

眾文臣 （唱）高祖惠帝文帝，

景帝武帝宣帝，

六朝歷，

百年逾，

和番通婚十六次，

不是公主便是宗室女。

眾使節 （唱）聽說大漢最講究尊重祖制，

我們等著迎娶尊貴的公主！

眾武將 （唱）改改又怎么地，

大漢今非昔比，

揚旌旗，

橫霸氣，

雄兵一舉定西域，

再何患危機四伏防胡夷。

眾使節 （唱）要對得起喪身沙場的戰士，

換來幾十年的平靜不容易！

眾官吏 （唱）世界第一強盛國力，

我主大帝何須把頭低。

豈能讓公主們受委屈，

哪用再送宗室女。

眾使節 （唱）聽他們口氣有異，

漢人慣會耍心機！

眾官吏 （唱）金口玉律改個規矩，

向樂府掖庭頒圣諭，

征召一個小宮女，

代嫁的公主承恩遇。

眾使節 （唱）君臣一起裝樣子，

看情形迎不來真公主！

眾官吏 （唱）皇上不吃虧，

單于不會不滿意！

劉 奭 （故作沉吟）嗯……這個主意，倒不差。——準奏吧。

眾官吏 皇上英明！

眾使節 單于，他們這不是欺負人嘛？！

稽候狦 （審時度勢，睿智沉穩地）代嫁的公

主，也是公主，一樣歡迎！（向元帝）

謝大漢皇帝賜婚！

劉 奭 哈哈哈，今后和單于就是一家人啦！

【宮廷樂起，混合匈奴樂，兩族共舞。

【樂舞盛極，切光，樂止。

【另一表演區，一追光亮，昭君獨立。

【《花落花開》，女聲合唱（曲式預設AB）（琵琶為主奏或主色彩樂器。一縷飄渺的簫游離在側）。

【幕內合唱：

落了桃花，開了梨花，

落了榴花，開了荷花，

落了桂花，開了梅花，

落了梅花，

飄下了雪花……

【伴隨著歌聲，時光飛速流逝。昭君的身影投射于飛速流逝的時光中。

【音樂弱為背景。

【幕內合唱：

開花落花，

夢寄天涯，

徘徊月光下，

搖曳一朵未落的心花……

內 侍 皇上有旨，為固漢匈兩族永世晴好，特向樂府、掖庭征召一女，賜沐皇恩，冊封代嫁公主，出塞和親——

【琵琶的華彩樂段，呈現昭君激烈的思緒，百味雜呈，百感糾結。

【音樂戛然而止，如剎那獲得生命的領悟。

【追光，昭君面朝虛空的深宮雙膝跪下。

昭 君 （莊重地）掖庭待詔王昭君，愿為大

漢匈奴永世晴好盡微綿之力，自薦出塞和親，叩請掖庭令，轉奏皇上御準。

【深宮層迭門禁，內侍重復著昭君的話。一遍比一遍距離近、音量大、力道強。

【《花落花開》B變奏，女聲合唱（琵琶為主奏或主色彩樂器。一縷簫被漸漸拋遠，幾不可聞）。

【幕內合唱：

開花落花，

夢寄天涯，

朗朗月光下，

塵封一朵舊日心花。

內 侍 掖庭待詔王昭君，愿為大漢匈奴永世晴好盡微綿之力，自薦出塞和親，叩請掖庭令，轉奏皇上御準。

【另一表演區，一追光亮。劉奭獨立，聽奏。

內 侍 掖庭待詔王昭君，愿為大漢匈奴永世晴好盡微綿之力，自薦出塞和親，叩請掖庭令，轉奏皇上御準。

【當劉奭意識到是“王昭君”這個名字，身形略有晃動。

劉 奭 王昭君……？（思慮抉擇）昭、君……

內 侍 掖庭待詔王昭君，愿為大漢匈奴永世晴好盡微綿之力，自薦出塞和親，叩

請掖庭令，轉奏皇上御準。

劉 奭 （頓挫地，拂袖）準、奏。

【兩束追光滅。

【音樂強奏。

六場

【光大亮，復現未央宮正殿。時間已進，為代嫁公主所設的朝會。

【大漢皇帝、匈奴單于、內侍總管、夫人蘇雨、眾漢朝官吏、眾匈奴使節觀賞眾匈奴舞娘的舞蹈，慶賀漢匈聯姻。

【歌二十一《迎閼氏》（與歌十六結構相同，可適用同一旋律主體），女聲合唱與群舞（曲式預設分節歌）。

匈奴舞娘 （唱）別長安，出潼關，

渡黃河，過雁門，

牛馬遍野，

慶賀干戈停！

大黑河，波濤滾，

大青山，紅日醒，

蒼莽草原，

同把閼氏迎！

【匈奴舞娘熱烈的舞蹈，漸漸，匈奴使節加入，漢朝武將加入，漢朝文臣加入，內侍總管加入，匈奴單于加入，夫人蘇雨加入，近曲末，大漢皇帝也忍不住略舞起來，顯現他仍有的少年心性之俏皮、活潑。

【熱烈高潮，音樂形象轉變，昭君的主題。（以琵琶為主奏或主色彩樂器）

內 侍 王——昭——君——上——殿——

【盛裝的昭君，儀態萬方步入大殿，依禮前來拜別大漢皇帝，拜見匈奴單于。眾人讓出一條寬闊路徑。

【隨著昭君入殿，隨著更多人看清她的容顏，樂聲愈來愈弱，語聲越來越少，只聽到抽噎聲、驚嘆聲、喘息聲……最后連呼吸聲都靜止了。

【劉奭知道大殿上此刻面對御座獨立的那個人，是他的知音，但鑒于畫像上昭君普通及不祥的容貌，始終矛盾糾葛的他，其實并無趣、無意細瞧，擰著身子，目光游離，看著別處。

【詭異得連呼吸聲都聽不到的極度靜止氣場中，昭君隆重行叩拜大禮。

昭 君 王昭君向皇上請行出塞，叩謝皇上隆恩。

劉 奭 （視線仍漂移別處，例行公事地揚手）罷了。

昭 君 （端然起立，平視大殿前方）謝皇上。

【大殿上仍然保持著由驚艷導致的極度靜止，大伙兒都還沒緩過勁兒來。

【內侍總管早看清了昭君的容貌，先是傻了好一會兒，此時緩過勁兒來。

內 侍 （五味交雜，焦慮急迫）皇上啊，您不看一眼啊？！

劉 奭 （既不以為然，又覺莫名其妙）又不是沒看過……

內 侍 皇上您，看、一、眼、吧，看一眼吧！……

劉 奭 （拗不過）麻、煩。（似乎也突然對這極度靜止產生了一絲訝異，扭身、扭頭，望）

【樂驟起，剎那驚駭。

劉 奭 （下意識狠狠揉揉眼睛）——這、這個是誰啊？！……

內 侍 （心驚肉跳、小心翼翼的）王、昭、君……

劉 奭 誰？！！

內 侍 是王昭君啊，我的皇上！

【樂再次驟起，全場都陪著劉奭驚駭。

全 場 （唱）啊——！

【歌二十二《光明未央宮》，男聲獨唱、女聲獨唱、男女聲二重唱、男聲合唱、女聲合唱、混聲合唱（曲式預設ABACA）。

全 場 （唱）啊——啊——光啊——

光明未央宮，竦動天和地——！

【劉奭驚震，不可置信、目瞪口呆，自御座上驚蹦起來，再看，想看得更清楚，身隨意動、情難自控，沖下高臺，卻被無形的藩籬阻隔，難以更進一步貼近昭君。

眾官吏 （唱）正人真君子，非禮切勿視！

眾舞娘 （唱）眼神忍不住，飄啊飄過去。

眾使節 （唱）大喇喇地瞧，裝啥假正經，人生不好色，誑人又騙己！

眾官吏 （唱）絕色惑人智，靡音誘人癡！

眾舞娘 （唱）美人如磁石，驚人吸引力。

眾使節、眾舞娘 （唱）她是七彩虹霞鋪滿了云際，

大雁在碧空尋覓她的發髻，

盤旋追逐著她的香氣，

也想要她的疼惜親昵。

草原上傳說的潔白仙子，

她會帶來永世的福氣！

眾官吏 （唱）大漢朝列祖列宗保佑護持，

危險的尤物遣送異邦胡地，

烽火戲諸侯的鬧劇，

決不能重演在此際！

眾舞娘 （唱）想象她披上我族閼氏的華衣，

眾使節 （唱）想象她策馬奔馳的颯爽英姿，

眾使節、眾舞娘 （唱）歡迎美麗的漢家姑娘，

讓我們做她的姐妹兄弟！

蘇 雨 （唱）啊——

我是江南細雨，

經不起暴風侵襲，

她的美是致命的攻擊，

走了就好，

帝王澎湃動蕩的心，

才有望平息！

稽候狦 （唱）啊——

好個意外驚喜，

震得我頭暈神迷，

劈面撲來青春的氣息，

得到了她，

定能把身心的烈焰，

重新燃一次！

全 場 （唱）啊——啊——光啊——

光明未央宮，竦動天和地——！

眾官吏 （唱）正人真君子，非禮切勿視！

眾舞娘 （唱）眼神忍不住，飄啊飄過去。

眾使節 （唱）大喇喇地瞧，裝啥假正經，人生不好色，誑人又騙己！

眾官吏 （唱）絕色惑人智，靡音誘人癡！！

眾舞娘 （唱）美人如磁石，驚人吸引力。

眾使節、眾舞娘 （唱）她是七彩虹霞鋪滿了云際，

大雁在碧空尋覓她的發髻，

盤旋追逐著她的香氣，

也想要她的疼惜親昵。

草原上傳說的潔白仙子，

她會帶來永世的福氣！

劉 奭 （唱）這是誰，

她是誰，

誰是她，

這是犯了什么錯，

這是誰的錯——？！

昭 君 （唱）他終于見到我，

滿眼中是驚惑。

看吧，看吧，

王昭君——

是、我。

劉 奭 （唱）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

天哪，

天哪，

上蒼你告訴朕——

這是誰的錯！

昭 君 （重）王昭君——

是、我！

劉 奭 （重）告訴我，

誰的錯！！！

眾官吏 （唱）正人真君子，非禮切勿視！

眾舞娘 （唱）眼神忍不住，飄啊飄過去。

眾使節 （唱）大喇喇地瞧，裝啥假正經，人生不好色，誑人又騙己！

眾官吏 （唱）絕色惑人智，靡音誘人癡！

眾舞娘 （唱）美人如磁石，驚人吸引力。

眾使節、眾舞娘 （唱）她是七彩虹霞鋪滿了云際，

大雁在碧空尋覓她的發髻，

盤旋追逐著她的香氣，

也想要她的疼惜親昵。

草原上傳說的潔白仙子，

她會帶來永世的福氣！

全 場 （唱）啊——啊——光啊——光明未央宮，竦動天和地——！

【臨辭大典禮畢，滿場肅靜屏息，眾人都在等著皇帝發話。

劉 奭 （勉力自持，向單于及眾人）依我漢

家禮法，單于尚未正式婚娶，王昭君今夜賜住未央宮西翼寢殿，明日、明日再出宮和單于匯合起行。

【眾人應聲而退。轉暗。

【追光劉奭，較弱追光內侍總管。

劉 奭 （壓抑地咬牙切齒）人呢？

內 侍 奴婢方才問得，他們定是怕欺君之罪一朝敗露，密謀策劃了數日，昨兒個連夜卷鋪蓋跑了！

劉 奭 全力緝拿，拘禁三族。

內 侍 領旨。

劉 奭 （克制切齒之恨）他們把朕騙得這么苦，殺了都不解恨！……

內 侍 是是皇上，您別氣傷了身！（見皇帝已經氣得身形有些顫抖，心生悲憐）打從您八歲被立為太子，奴婢就伺候您，風風雨雨三十五年了……雖說帝王家心意難測，可您的心意啊，奴婢斗膽，就是再蠢也能猜出幾分了。您好不容易才遇到這么一個——不用開口就能說得上知心話兒的人，您怕是自個兒都沒察覺，提起她的時候，您才不自稱“朕”，三十五年了，奴婢就沒聽過幾回！奴婢知道她對您有多重要，之前是怕不祥，可現在——

劉 奭 （豈是未曾動此心）現在怎么樣？！漢匈和親，天下盡知，君無戲言，總不能出爾反爾……

內 侍 只要您愿意，她愿意，滿朝文官那些個大腦袋瓜子，還怕想不出個轉圜的辦法么？！

劉 奭 （忐忑自問）她，會愿意嗎……？

內 侍 您，問、她、啊！（指向昭君夜宿的未央宮西翼寢殿）

【切光。

【弱起，歌一《琵琶戀》部分A。朦朧夜色，朦朧心情，諸事尚未明朗。

【《琵琶戀》，女聲合唱（以琵琶為主奏或主色彩樂器）。

【幕內合唱：

我不愿，

滿懷青春熱望，

埋葬在冷宮苑。

第四幕 冬徹

七場

【濃云閉月。未央宮西翼寢殿。

【昭君萬千心事縈懷，回憶什么，期待什么，慌怯什么，等什么……半無意識地，又彈起了劉奭的曲子。

【忽聞簫聲匯入，琵琶聲幾無訝異，雙方心知肚明，皆隱約共同等待、期待這一刻來臨，注定的相識相交相知。形似清淺顧盼，內里暗潮洶涌。

【合鳴中，劉奭上。未竟之曲，戛然而止。

【兩人都有點手足無措，難發一言。昭君放下琵琶，行跪拜禮。劉奭擱下簫，略慌張迎向她，欲扶住雙臂的一剎那，她本能稍退躲開，垂首而立。他也意識到肢體碰觸是何其不合他們如今身份，她已不再是掖庭待詔，以律法論，已不再是從屬于皇帝的女人。

劉 奭 （身與聲皆因高強度自控，難免顯得僵硬）你、抬起頭來看我。

【昭君依言，緩緩抬頭，緩緩將視線聚焦到劉奭臉上，控制著慌亂心跳。

劉 奭 （終于可以近距離、仔仔細細看著這一張臉）沒有痣……從來就沒有痣，是不是？

昭 君 （被看得更心跳慌亂，不自禁躲開目光）是。

劉 奭 朕被他們騙得好苦啊，他們把朕當成傻瓜，害了你，也害了我。

昭 君 如今……也很好。

劉 奭 呵，你安慰我，也安慰你自己？……

昭 君 大漢與匈奴休戰聯姻，兩國百姓都可以過上太平日子，這是皇上的千秋功績，難道不是很好嘛……

劉 奭 嗯，很好，他們都很好，那我們呢？！

【樂起。簫與琵琶的聚首。

【劉奭脫口而出的“我們”，等于再無退路確認了他與昭君神交日久、心靈匹配的親密，之前的朦朧、模糊、迷離，霎時清明。雙方皆需喘息片刻，消化這份“確認”帶來的心神震蕩。

劉 奭 坐下說話吧，折騰了一天，你累了？……

昭 君 嗯……

【兩人分坐兩旁。

【簫聲凸顯，如劉奭的傾訴。一個帝王難得放下心防，坦陳最真實的情感。

劉 奭 四歲時，母后遭霍氏毒殺，斷氣之前緊緊握著我的手……先皇根基未穩，不能即刻復仇，我像個深宮里的孤兒，顫顫巍巍活在懸崖峭壁旁。八歲冊封太子，日子過得戰戰兢兢，稍有疏忽大意就可能被毒死、刺死、捂死、砍死、掐死、淹死……熬到二十六歲登基，深恐有辱先祖，如履薄冰，哪敢行差踏錯；所幸，經治天下，百姓安居，滅郅支，匈奴臣服，西域平定……呵，做完了這些事，突然有一天想起，自兩歲從民間進入未央宮，就再也沒出去過，我一個人，在這里已經呆了這么久了……之后，是你來了。

【琵琶聲凸顯，如昭君的傾訴。滿滿的情意，卻又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無絲毫埋怨責備。

昭 君 帶著滿滿的情意，從長江邊來到黃河邊。我想，多好啊，馬上就能見到他了，有我陪著他，他一定不會再覺得生之無趣，他會寫出更多美好的曲子，我們可以一起做許多有趣的事……他是天下人的皇帝，也是我心上的那個人……可是，在掖庭整整三年、三十六個月、一千零九十五個日夜、一萬三千一百四十個時辰……等啊，等啊，等……并沒有那個人，來找我。

劉 奭 （正被戳到心梗，情思激蕩，無言以對）——昭君！

昭 君 一直在做夢啊，夢里，那個人、他知道的，我在等著他來找我呢。

劉 奭 他來了！……

昭 君 他、來遲了。

【歌二十三《少女心》，女聲獨唱（曲式預設AABA）。

昭 君 （唱）那是第一次的戀愛，

戀的人，

遙遙天外，

怎知曉我的期待。

他像縹緲的云彩，

攜風侵入柔懷，

染紅了，

嬌羞的眉黛。

那一夜夢幻中合鳴，

想的人，

隔空相親，

無言中傾吐魂靈。

搖曳顫抖的花芯，

捧到他的眼底，

是誰甘愿，

錯失了知音。

那個心上的人吶，

他有東君的光亮輝煌，

他有云中君的浪漫倜儻，

他有湘君的溫柔綿長，

他是少女心描畫的完美情郎，

我以為、我相信，

他——是我家國的帝王……

然而簫聲再無回響，

不肯應和琵琶熱望，

荒蕪的等待黯傷，

足以耗毀初愛的芬芳。

第一次萌芽的少女心，

君未念，

妄自纏綿，

終了斷今世夙緣。

今宵相看兩不厭，

總難執手到永遠，

再看一眼，

遲來的人面。

【歌二十四《牽一次手》，男女聲二重唱與雙人舞（曲式預設AB）。

劉 奭 （唱）未曾牽過的手，

怎么放手？！

昭 君 （唱）來不及牽的手，

就此放手。

劉 奭 （唱）能不能牽一次手？！

昭 君 （唱）想不想牽一次手？……

【兩人終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牽手。萬千情涌。

劉 奭 （唱）舍不得放你走，

怎能放開手？！

昭 君 （唱）放不開的手，

仍要走。

劉 奭 （唱）不甘從此后，

長安望，天盡頭；

昭 君 （唱）自知從此后，

長空下，莫回首。

劉 奭 （唱）為何又一次，

有人丟開我的手，

幼兒的疼痛離愁，

狂涌心頭。

昭 君 （唱）不忍他濃眉皺，

牽動了情意柔……

嘆覆水不可收，

放開手。

劉 奭 （唱）狠心松開的手，

你總聽過，

情、深、不、壽？!

昭 君 你、說我狠心，可這樣詛咒自己，皇上難道不是狠心？……

劉 奭 （面對心靈親近的人，才發起忍了許久的仿佛青春少年的任性脾氣）我是天子，是皇帝，擁有四海，一言九鼎，我要想把你留下，就一定能留下你！

【劉奭率性流露，昭君感念，心生一絲柔軟。但決意不會改變。

昭 君 （欲言又止）……（半晌遲疑，勇敢地與劉奭對視）皇上，有一個問題，我可以問嗎?

劉 奭 你問啊！

昭 君 為什么？

劉 奭 為什么……？

昭 君 嗯，為什么。

劉 奭 （又是漫長的沉默對視）……朕——我，回答不了你。

昭 君 ……一個“為什么”都這么難，皇上又何以能留下我。

劉 奭 （種種思慮困頓又涌上心頭）你……

昭 君 舊夢啊，已經醒了。如今，我是真的想走。——（恭敬行跪拜大禮）請君父成全！

【音樂強推。

【劉奭想攙扶起昭君，但她倔強地伏地不起。

【《牽一次手》部分，變奏，男女聲二重唱。

劉 奭 （重）舍不得放你走，

只能放開手。

昭 君 （重）放不開的手，

仍要走。

劉 奭 （重）從此后，

長安望，天盡頭！

昭 君 （重）從此后，

長空下，莫回首。

劉 奭 可你心中無他，你并不愛他的？

昭 君 ……我希望有一天，我會愛上他。

劉 奭 昭君、我們，那一曲尚未終了……？

昭 君 （釋然含笑，輕輕頷首）好啊。

劉 奭 現在你可以起來了吧？

【樂起。

【昭君起身，為劉奭遞上簫，劉奭為她遞上琵琶。

【琵琶聲與簫聲，百轉纏綿。情思、愛憐、眷戀、痛惜、不舍、放棄、斷夢、離別、永訣……少女初愛之夢的一世始終。

【簫聲嗚咽悲愴，也許，正是劉奭解得了花之心語。

【轉暗。

【簫聲欲追趕抽身而離的琵琶聲，終不得愿遂，琵琶聲遠去，從此錯失。

第五幕 初心

八場

【翌日。風雪冰天。長安城城樓、廣場。

【為大漢公主送嫁的輝煌樂音。

【大漢皇帝立于城樓。

【昭君閼氏自漢宮宮門出行，與呼韓邪單于匯合于城樓下廣場。

【全場歡呼。

【音樂弱為背景。

稽候狦 （真誠的愛憐）委屈你了。

昭 君 單于會對我好，會對大漢好，是嗎？稽候狦 當然。

昭 君 那我不委屈。

稽候狦 相信我，你會喜歡我們的家。

昭 君 （暖度漸升的笑意，沁染桃花般容顏）嗯。（這樣的話，是在夢中聽過的；這一刻的幸福感，很真實）

【稽候狦攜臂昭君，作別大漢皇帝、文武群臣、長安百姓。

【禮樂齊鳴，絢爛雪空。

【劉奭的身影于百萬人中凄然孑立，唯有目光追望昭君漸行漸遠。

【昭君誠如己所言，長空下，莫回首。

【一縷簫聲，自鐘鼓聲中溢出，伶仃凄寂，在尋覓什么、試圖把握住什么……皆空。再無琵琶聲相和，似無主孤魂，何處皈依。

【歌二十六《遺恨》，男聲獨唱（曲式預設ABA）。

劉 奭 （目光慌渺地盯著自己抬起的雙手，悲辛無垠）是我，昭君，是我，是我親手把你送走的，我知道“為什么”，是我的錯，是我！……

（唱）巫山云，散無影，

神女離蹤幻境崩。

九天隆隆怒吼雷震，

擊潰殘存的鮮活性靈。

沒有她，生趣何處尋；

失去她，枯竭藝海魂。

落下個河濤萬頃洶洶遺恨，

遺恨——何時盡？！

是、我！一步步親手送她走！

是——我！一次次放棄將她留！

是我，怕她危損了帝王基業，

是我，分毫舍不得劉家國祚，

是我貪戀掌中握住的所有，

是我膽怯、是我懦弱、是我自斷心弦，

狠把至純知音辜負拒丟！

劉奭啊，劉奭啊！

豈怨萬物不肯予我歡愛，

從來舍與得哪關上蒼怨尤，

如今剜骨絞痛氣血沖喉，

是我、皆是我自作自受！

關山云，緲無影，

昭君遠夢越昆侖。

我不堪親口表悔意，

風雪迷空暗自里坦誠。

沒有你，絕了心泉流；

失去你，徒留下性命。

空守這安穩牢囚般的大漢皇城，

遺恨——

無時盡！……

內 侍 （自旁上）皇上，毛延壽他們四個犯了欺君、死、罪的畫師，皆被長安令緝拿到案。

【一聲鐘鼓劇響，雪空驚雷。

劉 奭 （一切難以言喻的痛感、恨意，積聚壓抑至此終于找到了徹底釋放的契機）斬！！！（氣血奔涌，引發一陣劇烈咳嗽，身形踉蹌，一口鮮血噴出）

內 侍 （驚呼）皇上——！

【切光。

【強推，歌一《琵琶戀》部分A及B。

【《琵琶戀》（女聲獨唱、合唱）（以琵琶為主奏或主色彩樂器）。

【幕內獨唱：

錯過了，

我初心情烈、桃花般容顏，

遲了、把手牽，

認無緣。

【《琵琶戀》弱為背景音。

【舞臺深處，歷史空靈莊重的回聲：“竟寧元年，即公元前33年，為

固漢匈兩族永世晴好，掖庭待詔王昭君自請和親塞外，一生再未能歸漢。同年五月，漢元帝劉奭因病駕崩于長安城未央宮，終年四十三歲。那時刻，昭君尚在奔赴漠北皇都的旅程之中。”

【強音。

【幕內合唱：那就請——大漢河山，送我長離，心走天邊。凜冽風沙遠，獨奏琵琶戀。

【長空下，展熱望。

【劇終。

【責任編輯：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