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華軍 田志宏 樓 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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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臨界經營規模與發展愿景分析
祝華軍 田志宏 樓 江
文章從農戶收入角度研究以糧食生產為主的家庭農場的臨界經營規模。通過建立數學模型,設定農戶家庭收入系數、復種指數等參數,并利用統計數據進行測算。結果顯示,現狀臨界經營規模為一年一熟制地區11.93公頃,一年兩熟制地區6公頃;在種糧現金收益低增長且國家維持目前補貼水平的情形下, 2020年的臨界經營規模為一年一熟制地區為9.4公頃,一年兩熟制地區為4.73公頃,在此臨界經營規模下理論上最多可有940萬農戶達到臨界經營規模;并認為2020年培育出200萬戶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也是一項富有挑戰的階段性愿景目標。
家庭農場; 臨界經營規模; 糧食; 愿景
作為一種新型農業經營組織,家庭農場對于我國糧食安全目標和農戶收入增長目標具有重要意義。 “家庭農場”一詞自寫入十七屆三中全會文件以來,連續出現在中央一號文件中,2015年中央一號文件明確提出“鼓勵發展規模適度的農戶家庭農場”,而如何確定適度規模成為一個關鍵問題。
農業規模經營問題是農業經濟學界經久不衰的話題。土地面積大小是衡量農業經營規模的最常用指標,一種廣為流傳的觀點是土地規模越大,越具有資源、技術、市場以及抗風險等方面的優勢,因而更能獲得規模經濟效益;而與之相對的觀點則認為土地生產率和農場土地經營規模之間存在負相關性。自西奧多·舒爾茨通過對拖拉機等生產要素偽不可分性的分析否認了大農場一定比小農場效率高的觀點后[1]92-94,國內外大量計量經濟研究表明,與制造業和服務業相比,農業中技術和組織上的規模經濟微不足道[2-5]。總體而言,正如喬瓦尼·費德里科對世界眾多有關農業規模經營研究的評述:“在表明某一特定類型的農場(小的或大的,家庭農場或公司農場)在結構上優于其他農場這點上,無論是理論方面還是實證方面都沒有真正令人信服的證據”。[6]
從國內政策研究看,基本認同規模經營是現代農業發展的方向,而對于如何實現農業規模經營存在分歧[7]。一種觀點認為需要通過土地擴張實現農業規模經營,另一種觀點則更強調通過組織化實現農業規模經營[8]。而家庭農場將會成為規模經營的重要模式選擇[9-11]。從保障糧食安全的角度,家庭農場從事糧食種植的意愿是穩定的[12],有利于實現土地、勞動力、資本、管理四大要素的優化配置[13],需要在政策上加以重點扶持[14-15]。從提高農民收入的角度,若不將家庭用工計入成本,農戶的種糧效益并不低,需要適當提高單個主體的土地經營規模來提高絕對收入[16]。但由于各地區城鎮化進程和土地流轉程度不一,發展家庭農場需要積極態度,同時也要避免急于求成[17-18]。
土地經營規模是發展家庭農場繞不開的話題,從規范地方政府引導家庭農場發展的目的講,需要有一個理性的發展預期目標加以指導和約束。即便是人地矛盾突出的國家,也應把農地經營規模擴大到能夠有效吸納現代生產要素的最低臨界規模以上和能夠實現與非農產業勞動所得相均衡的“最小必要規?!币陨蟍19,20]。錢克明等基于收入水平的視角估算過農戶的糧食生產適度規模[21]。本文也是在收入水平這一意義上,討論家庭農場的臨界經營規模,使專心于糧食生產的農民收入水平與城鎮居民持平。
從收入角度研究臨界經營規模,是將家庭農場納入我國農業問題轉換的大背景中。按照舒爾茨和速水佑次郎關于農業發展階段劃分的相關理論[22],當前中國的農業問題是“食物問題”和“農業調整問題”的共存階段,農業政策的目標則是既要保障農產品供應又要防止農民收入的相對減少。十八大以來,國內政策冀望于家庭農場這一新型農業經營主體,作為化解“食物問題”和“農業調整問題”的重要載體,使專心于糧食生產的農戶獲得體面的收入,縮小城鄉收入差距。
本研究主要關注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的兩個問題。其一是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的臨界經營規模。經營規模(scale of family operation,簡寫為S)指以耕種的耕地面積計量的農業生產經營規模。在本研究中分析測算的臨界經營規模(S*)是指達到或基本達到城鄉收入一致目標時,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所需經營的耕地面積下限,即通常所說的門檻規模。其二是基于臨界經營規模,分析在國情約束下,有多少農戶可以躋身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的行列。
農業部明確界定“家庭農場,是指以家庭成員為主要勞動力,從事農業規?;?、集約化、商品化生產經營,并以農業為主要收入來源的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本文選擇種植糧食作物的家庭農場作為研究對象,原因之一是從事種植業的家庭農場所占比例最大,2013年農業部首次對全國家庭農場發展情況開展的統計調查顯示,在全部家庭農場中,從事種植業的有40.95萬個,占46.7%;二是養殖業類的家庭農場占用耕地面積較小,且其經營規模通常也不按照土地面積衡量,而糧食生產則依賴土地規模化經營。
根據農戶收入來源的差異,我國第一次農業普查將農戶分為純農戶、第一兼業農戶和第二兼業農戶*從收入構成的角度看,純農戶是指家庭成員僅從事農業生產活動,其家庭收入基本全部來源于農業生產收入或與農業生產相關的收入(如種糧補貼等),其非農收入不超過10%;第一兼業農戶的收入構成中,其家庭收入的一半以上來源于農業收入;而第二兼業農戶的收入構成中,來源于農業的收入低于其家庭收入的一半。,與此相關的概念有農戶家庭純收入和農戶經營收入等。農戶家庭純收入(Household net income,簡寫為HNI)是指農戶當年從各個來源得到的總收入相應地扣除所發生的費用后的收入總和。按收入的性質劃分為家庭經營收入(Household business income,簡寫為HBI)、工資性收入(wages income,簡寫為WI)、財產性收入(property income,簡寫為PI)和轉移性收入(Transfer income,簡寫為TI)等4類。在2013年農業部對家庭農場的界定中,特別注明農業凈收入占家庭農場總收益的80%以上,即家庭農場的收入構成介于純農戶和第一兼業農戶之間。
(一)測算方法
考慮到測算農戶未來經營規模的復雜性,需要對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的收入計算公式加以簡化:
(1)根據相關概念界定,以種植糧食作物為主的家庭農場,其主要收入來源為種糧收入 (benefits for grain planting,簡寫為BGP)。考慮到農戶在種糧的同時往往也有一定數量的庭院經濟、畜禽養殖等產生收入的經營活動,這種生產經營格局會長期存在,本文在計算家庭經營收入(HBI)時,用種糧現金收入(BGP)乘以一個家庭經營系數(α)來代替,即:
α=HBI÷BGP
(1)
根據有關統計數據,以及研究者相關課題調研的一手數據*國家科技支撐計劃課題(2009BAC62B04),作者2011—2012年對255戶稻農家庭經營情況的調查,該調查問卷并未嚴格區分農戶類型,在整理數據時發現,承包地面積0.67公頃以上的農戶通常會開展畜禽養殖副業,一般養殖10~30只雞鴨和1~2頭豬,其畜禽產品銷售收入約相當于賣糧收入的15%~20%,也有少量農戶養殖收入占家庭經營收入的1/3左右。,將家庭農場的家庭經營系數(α)設定為1.2。
(2)根據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的概念界定,農戶家庭成員沒有非農就業的工資性收入。根據中國統計年鑒資料,財產性收入和轉移性收入在農戶家庭純收入中所占的比重較低,近年來約占農戶純收入的5%~6%。因此,本文將農戶家庭純收入(HNI)與家庭經營收入(HBI)之比定義為農業收入系數(β),據有關統計資料將β設為1.05。
HNI=HBI+WI+PI+TI
β=HNI÷HBI
(2)
(3)由于國家減免了農業稅費,農戶的非農業收入又顯著低于個人所得稅的起征點,故可以不考慮稅費扣除項。
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的家庭純收入可簡化為以下表達式:
HNI=HBI+WI+PI+TI=HBI·β=
BGP·α·β=S·(BGPPUA+SGP)·γ·α·β
(3)
式中:S為經營土地面積;BGPPUA為單位面積種糧現金收益;SGP為單位面積種糧補貼(subsidy for grain production);γ為復種指數。
從縮小城鄉收入的角度界定臨界經營規模(S*),是指在該規模下,使家庭農場的人均純收入(Farmers per-capita net income,簡寫為FCI)接近城鎮居民收入水平(urban per capita disposable income,簡寫為UCDI)。根據這一判斷準則,臨界經營規模計算公式推導如下:
FCI≈UCDI=HNI÷FS=
S*·(BGPPUA+SGP)·γ·α·β÷FS
(4)
S*=UCDI·FS÷[(BGPPUA+SGP)·γ·α·β]
(5)
式中:FS為農戶家庭人數(family size)。
根據上述計算公式,家庭農場的臨界經營規模與城鎮居民收入水平、家庭人口、糧食生產的收益水平、農業補貼水平等相關,逐一研究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為了充分把握主要問題,下文對有關參數進行分析后做出簡化處理。
(二)參數分析
1.城鎮居民收入(UCDI)
十八大報告明確提出,到2020年實現城鄉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這是中央首次明確提出居民收入倍增目標。按照國家統計局的數據,2010年,全國城鎮居民人均收入1.92萬元,翻一番就意味著到2020年城鎮居民人均收入要達到3.84萬元*考慮到國家正在推進的收入分配體制改革,這是一個比較保守的估計。對于本研究來說,2020年農戶收入等于或者接近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水平都具有相似的重要含義。。由于本研究是基于目標年農民純收入與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的比較來推算典型農戶的經營規模,用名義價格和實際價格計算具有相同的經濟含義,故經濟數據均以當年價計。
2.種糧現金收益(BGPPUA)
《全國農產品成本收益資料匯編》關于2004—2013年來水稻、小麥和玉米三種糧食作物的平均每公頃成本收益情況見表1。 “現金收益”項等于產值扣除各項現金支出(物質與服務費用、雇工費用、流轉地租金) ,單產的變動、產品單價的變化以及現金支出變化均直接影響現金收益?!度珖r產品成本收益資料匯編》2003年及以前缺乏“現金收益”項的統計數據,自2004年起設立了該項目。2004年的主要數據顯著異于2005年數據,其中的原由尚不得而知,而自2005年起各數據變化的趨勢相對穩定。

表1 三種糧食平均每公頃成本收益情況
數據來源:歷年《全國農產品成本收益資料匯編》。

表2 糧食作物現金收益增長率方案設定
2005年—2013年現金收益年均增長率為8.78%, 2004—2013年現金收益年均增長率為5.88%。前者年均增長率數據明顯過于樂觀,而后者相對謹慎。本文將上述兩個數據四舍五入取整后作為高增長率方案(9%)和低增長率方案(6%),并提出一個適中增長率7.5%,三種情形下2020年每公頃現金收益見表2。
3.種糧補貼(SGP)
考慮到政府補貼對種糧效益的作用,提出3種補貼方案:
(1)無種糧補貼。取消與面積掛鉤的糧食生產補貼,而改為農戶收入支持計劃[23]。
(2)維持2 100元/公頃補貼。即維持目前國家糧食直補和農資綜合直補的平均水平。
(3)按種糧現金收益的30%補貼。這是可能達到的較高補貼水平,根據OECD數據庫的數據,2008年OECD國家農業生產補貼率為農場毛收入(在本文中可理解為糧食產值)的21%,中國為9%,美國為8%,日本為48%。中國2005年以來單位面積補貼標準基本不變,但由于單位面積產值和現金收益水平不斷提高,使糧食作物補貼占糧食產值的比例從25%下降到13%,對應的占現金收益的比例從45%下降到22%。中國作為OECD觀察員國,若農業補貼率接近OECD國家平均水平,則糧食作物補貼占現金收益的比例可以達到30%。
4.家庭人數(FS)
據《中國農村住戶調查年鑒2010》,2009年農村家庭常住人口為4人/戶,勞動力2.9人/戶。另外,農業部2013年調查發布的2012年平均每個家庭農場有勞動力6.01人,其中家庭成員4.33人,長期雇工1.68人。農業部2013年的調查數據和課題組的調研均表明,家庭農場人口數高于普通農戶家庭的人口數,同時考慮到農業部關于家庭農場“以家庭勞動力為主”的政策引導,本研究取2020年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戶均5人。
5.其他參數(α、β、γ)
根據前文分析,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的家庭經營系數(α)設定為1.2;收入系數(β)設定為1.05;由于我國地域遼闊,分別考慮一年一熟(γ1=100%)和一年兩熟區(γ2=200%);而南方一年三熟制地區通常也是種2季糧食作物再加種一季短生長期的其它作物,可參照一年兩熟制地區。
(三)測算結果及分析
綜合上述假定,查閱相關統計年鑒和典型文獻數據資料,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的臨界經營規模計算結果見表3。

表3 2020年臨界經營規模 單位:公頃/戶
測算結果表明,2013年臨界經營規模為一年一熟制地區11.93公頃,一年兩熟制地區6公頃*課題組2014年的調研數據支持測算的現狀臨界經營規模,受篇幅所限,調研數據分析單獨行文發表。,均顯著高于農業部基于2013年調查數據提出的經營規模(一年一熟制地區為6.67公頃左右,一年兩熟制地區為3.33公頃左右)。需要說明的是,盡管本研究設定了一些條件,但測算結果仍然受到基礎數據統計口徑的影響。一是土地成本數據偏低,導致計算出的臨界經營規模偏低?!度珖r產品成本收益資料匯編》是農業生產的平均數據,其2013年土地流轉支出僅為394.20元/公頃,更多地體現了農戶在自有承包地上的成本收益情況,而一些地區土地流轉費用已達到甚至超過12 000元/公頃。二是補貼數據統計口徑偏窄,導致計算出的臨界經營規模偏高。各類農業補貼按2 100元/公頃計,主要是中央財政種糧補貼、農資綜合補貼以及良種補貼等,而地方政府往往也根據自身財力安排有一定數量的補貼,部分地區還有針對示范性家庭農場的獎勵。將以上一個低估和一個高估綜合起來看,計算的臨界經營規??傮w而言可能仍然是略偏低的,另外,對應于土地流轉和獎勵的政策含義未能體現出來。
(一)我國糧食種植型家庭農場的幾種發展情形
本研究關注的另一個問題是,基于測定的臨界經營規模,到2020年將有多少農戶可以躋身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的行列。要回答這一問題,必須先對目標年份的鄉村人口和耕地總量作出判斷。綜合有關部門專家關于城市化及人口研究的預測結果*國家發改委,世界銀行.2030 年的中國:建設現代、和諧、有創造力的高收入社會.2012年2月;李平,江飛濤,王宏偉.2030年中國社會經濟情景預測——兼論未來中國工業經濟發展前景.宏觀經濟研究,2011(6)。,本文取2020年的城市化水平為60%,總人口14.5億,則農村人口為5.8億,按戶均3.6人計有1.61億戶*比較謹慎的預測包括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十五”計劃課題組(2000年)的預測:2020年55%,2050年70%;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韓俊預測2020年60%。全國總人口的預測數據存在較大差異:一種代表性觀點是2030年達到峰值15億;另一種觀點是2020年達到峰值14~14.5億,2030年下降到13億。國務院辦公廳《人口發展“十一五”和2020年規劃》提出到2020年人口總量控制在14.5億以內。。國務院要求2020年耕地面積保有1.2億公頃*《全國土地利用總體規劃綱要 (2006—2020年)》要求2020年全國耕地保有量為1.2億公頃,這一規劃目標是剛性指標,已經受到一些學者和基層管理者質疑。2000年底我國保有耕地1.28億公頃,而2009年耕地面積不足1.22億公頃,此后的年度國土資源公報中無耕地面積數據項。。在以上條件下,我們討論可能達到臨界經營規模的農戶數(q*)及其所占的比例,計算公式見式(6),具體結果見表4。
q*=[L-P(1-U)m]/(S*-FS·m)
(6)
式中:FS為農戶家庭人數,L為耕地總面積,P為總人口數,U為城市化率,m為普通農戶人均經營耕地面積,S*為對應時期的臨界經營規模。

表4 2020年可達到臨界經營規模的家庭農場比例及戶數估計
注:考慮普通農戶維持人均0.1公頃耕地的經營規模。
可以將不同種糧現金收益增長方案下的9種經營規模進行比較,但本文重點討論以下3種情形:
在種糧現金收益高增長方案下,且國家按照種糧現金收益的30%予以補貼。這是一種建立在農業現金收益水平高(市場有利)、補貼力度大(政策有利)的特殊情形,與此相對應的臨界經營規模僅需5.13公頃,最多可有8.3%(約1 300萬戶)的農戶達到臨界經營規模。這是最理想的情形,但從最近2年的糧食生產趨勢看,糧食價格天花板和生產成本上升,共同壓縮了種糧收益水平,種糧現金收益高增長方案出現的可能性不高。
在種糧現金收益中增長方案下,且國家按照種糧現金收益的30%予以補貼。這是一種建立在農業收益水平較高(市場條件較有利)、補貼力度大(政策有利)的情形,最多可有7.4%(約1 200萬戶)農戶達到5.67公頃的臨界經營規模。若國家下決心調整工農業產品價格體系,保障種子、農資等投入物價格漲幅不高于糧食等農產品價格漲幅,并通過多種渠道加大對農業生產經營者的補貼扶持,則有望成為一種比較理想的發展愿景。
在種糧現金收益低增長方案下,且國家維持目前約2 100元/公頃的補貼力度。這是一種建立在農業現金收益增長水平低(市場不利)、且政府補貼逐步式微(政策平穩)的情形,與此相對應的臨界經營規模為7.07公頃,則最多可有5.9%(約940萬戶)的農戶達到臨界經營規模。在目前的農產品價格和農業投入物價格決定機制下,如果不改變糧食補貼按照承包地面積大小且按戶頭發放的方式,或許是發生概率最高的一種情形。
我們自然希望實現臨界經營規模的農戶越多越好,然而,僅根據愿望提出一個超越人地關系約束的不切實際的發展目標將毫無政策意義。為此,不妨從國際比較中,探尋適合中國人地關系的適宜發展目標。
(二)農戶經營規模和收入的國際比較
主要發達國家在20世紀80年代以后基本實現了城鄉收入的均等化,部分國家的農戶純收入甚至高于城市居民的收入。表5列舉了部分發達國家的戶均經營耕地面積和平均農場規模數據。

表5 主要發達國家農戶經營規模比較(公頃)
數據來源:a見參考文獻[22];b見參考文獻[6];*為1990年數據。
從世界范圍看,各國的農場規模差異巨大,在“二戰”以后,“富?!眹肄r場規模擴大和“貧窮”國家農場規??s小的反差日益明顯;而且盡管各國家庭農場份額存在巨大差異,但家庭農場的份額是不斷上升的[6]。
雖然我國與人少地多的美國在土地等自然資源上缺乏可比性,但美國對家庭農場高強度的轉移支付政策還是可供參考借鑒的。美國2002年農場家庭收人達到65 757美元,全國家庭收人僅為57 852美元,前者是后者的 114%。20世紀90年代以來美國政府對農業的直接支付占農業凈收人的比重基本占1/4,其中最高的2000年達到48%[24]。若參照美國對農業的補貼水平,則我國可將臨界經營規模達5.67公頃(對應種糧現金收益中增長、按照種糧現金收益的30%補貼)的農戶數占全國農戶總數的7.4%(約1 200萬戶)作為終極發展愿景,這無疑是一個富有吸引力的發展愿景。
而日本的人地關系同中國最接近,日本農業規模經營發展變化歷程的經驗教訓或許對我國更有借鑒意義。日本在20世紀70—80年代逐步消除了城鄉收入差距,當時日本正好經歷了城市化加速期,城市化水平達到70%,而2020年也將是中國城市化水平沖高到60%的發展階段。對應于本文所指的家庭農場,日本20世紀70年代以來的專業戶約占農戶總數的15%,其中自立經營農戶*日本國1961年制定的《農業基本法》第15條定義自立經營是指“能夠獲得與其他產業勞動者基本均衡的收入,享受同等生活水準的家庭農業經營體”。的比例在5%~7%之間徘徊。實際上,日本政府一直試圖提高農戶土地經營規模,鼓勵農地向專業戶——“認定農業生產者”集中,2001年底日本農戶數約324萬戶,當年“認定農業生產者”達到了17.8萬戶(占5.5%),其中經營規模在5公頃以上的有4.58萬戶[25]。這是否意味著在類似日本這樣人多地少的國家中,足以自立經營的專業農戶占農戶比重的5%~7%是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
若以日本為參照,我國可將臨界經營規模達7.07公頃(對應種糧現金收益低增長、維持2 100元/公頃補貼)的農戶數占全國農戶總數的5.9%(940萬戶)作為終極發展目標。2013年農業部首次全國家庭農場發展情況統計調查從事種植業的有40.95萬個,近年來全國各地更是積極推動發展,本研究建議將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達到200萬戶作為2020年的階段性發展目標。

表6 日本歷史上農戶經營規模的變化情況
數據來源:參考文獻[22]。
(三)影響2020年發展愿景的因素分析
2020年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能否達到200萬戶,受到5個因素的影響。一是通過工業化和城市化轉移農業勞動力的程度。由于既往的工業化和城市化模式在吸納轉移農業人口和占用農地方面出現了不協調的傾向,即飽受詬病的土地城市化進程快于人口城市化進程。為扭轉這一態勢,李克強總理(2013)強調:“新型城鎮化,是以人為核心的城鎮化……必須和農業現代化相輔相成,要保住耕地紅線,保障糧食安全,保護農民利益”。若新型城市化的指導思想得以有效貫徹實施,則有望緩解農村人地矛盾,營造有利于家庭農場發展的宏觀環境。
二是土地流轉的進程。農村土地“三權分置”改革,有利于土地經營權流轉,但實施過程中仍然有很多難題需要克服。由于中國人多地少的客觀條件,以及農戶家庭在子女成家分戶的同時均分土地,農戶經營土地面積普遍較小且地塊分散*這與奉行長子繼承制的國家(如英國)在維持土地經營規模方面具有不同的效果。日本也長期采用嫡長子繼承制,現在的日本民法雖然規定各子女可平均繼承父母遺產,但仍有不少農戶讓長子繼承全部土地,這一習慣性做法客觀上起到了遏制農戶經營耕地面積進一步縮小的趨勢。。與前文考慮普通農戶維持人均0.1公頃耕地的經營規模相對應的土地流轉比例應達到55%,承包耕地流轉面積超0.67億公頃。而據農業部統計,截至2013年底,全國承包耕地流轉面積約0.23億公頃,流轉比例達到26%,這無疑是一項艱巨的任務。
三是糧食生產的收益水平。糧食生產的收益水平受國際糧食市場影響大,屬于國內政策難以有效控制的因素。一方面,國內糧食最低收購價執行預案自2004年發布以來,價格幾乎翻倍,主要糧食作物已接近甚至超過國際糧食價格,國家已經啟動農產品目標價格改革試點[26],即農產品價格天花板已現。另一方面,農業生產成本不斷上升,尤其是對于需要通過土地流轉形成規模的家庭農場而言,除了人工、化肥、農藥、農機等之外,還有一個在生產成本中占據很大比重的土地流轉費用,近幾年土地流轉價格迅速上漲,極大地蠶食了家庭農場種糧的收益空間。
四是農業支持政策。農業支持政策則既受到國際貿易規則的約束,又必須考慮國內實際情況。從當前的情形看,國內呈現出繼續增強對農業支持的政策導向,但一方面受到WTO規則對農產品價格支持政策的限制,另一方面國內糧食直補政策已演變為對以農戶身份承包耕地的收入支持,耕地的實際經營者不一定獲得種糧支持。新增補貼支持經營者,則既需要考慮歐盟和美國的潛在反應,又要考慮土地流出方可能提出的分享甚至獨占要求。
五是對家庭農場適度經營規模區間的限制。對適度經營規模的區間限制,本身就是扶持政策的一部分。部分地方政府或許更偏愛人為壘大戶,而這恰恰是農業部要求避免的傾向。若國家能夠設定明確的適度經營規模的區間范圍,并嚴格限制家庭農場經營的土地面積超過區間的上限,則可以有更多農戶發展為家庭農場。基于調研訪談獲取的信息看,在操作層面試圖對家庭農場實行土地經營規模上限控制存在不小的難度。
本文在收入水平這一意義上討論家庭農場的臨界經營規模,測算的基期(2013年)臨界經營規模為一年一熟制地區11.93公頃,一年兩熟制地區6公頃,均顯著高于農業部基于2013年調查數據提出的規模(一年一熟制地區為3.33公頃左右,一年兩熟制地區為6.67公頃左右)。
在目前的農產品價格和農業投入物價格決定機制下,種糧現金收益低增長方案出現的概率較高,若國家維持目前補貼水平,則2020年的臨界經營規模為7.07公頃(一年一熟制地區為9.4公頃,一年兩熟制地區為4.73公頃)。
若以同樣人多地少的日本作為借鑒,則理論上最多可保障約940萬農戶達到7.07公頃的臨界經營規模,這實際上也可視為我國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總數的終極目標。
本研究持審慎的態度預期,以平均7.07公頃(一年一熟制地區為9.4公頃,一年兩熟制地區為4.73公頃)作為2020年的臨界經營規模,屆時培育出200萬戶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也是一項富有挑戰的工作。為此需要加強農村人口轉移、推動土地規范有序流轉、穩定種糧收益、調整農業支持政策以及遏制人為壘大戶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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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nalysis on the Prospects and Threshold of Operation Scale of Family Farm in China
Zhu Huajun Tian Zhihong Lou Jiang
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threshold scale of operation of family far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armer’s income. A mathematical model was established with statistics data under given parameters of farmer family income constitute and multiple cropping indexes. The calculation results show that the thresholds of scale operation are 179 MU at one ripe system area and 90 MU at two ripe system area in the base year 2013. In the case of low growth rate of grain benefits and low level subsidies, the threshold scale of operation is 141 MU at one ripe system area or 71 MU at two ripe system area in the objective year 2020,and the family farms most quantity up to 9.4 million. This paper also pointed that family farms quantity reaching to 2 million is a challenging phased vision by the year 2020.
Family farm; Threshold scale; Grain; Prospects
2016-06-03
農業部軟科學研究項目“糧食生產型家庭農場的臨界經營規模及扶持政策研究”(編號:20140701)。
祝華軍,同濟大學新農村發展研究院助理研究員,郵編:201804;
田志宏,中國農業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樓 江,同濟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