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立波
怎樣才能做一個好警察
文/張立波

張立波,著有《猜測犯罪》系列、長篇小說《音證》等,現供職于河南省公安廳。
想必許多當警察的人,特別是剛到基層一線的警察,都會在心里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怎樣才能做一個好警察?可是這個問題太大,大到需要調動所學,用標準答案來回答,比如入警誓言和人民警察法。然而,在實際工作中,這些標準答案往往不能像數學公式一樣用得上。問題的復雜性在于,社會上的人和事不是科學設計出來的,而且一旦涉法,都比較容易走極端;警察也不是類似電子眼似的執法工具,而是具有主觀能動性的執法主體。關鍵時刻作出正確判斷與正確反應需要良好的專業素質,包括對法律和法的精神的深刻理解。少數案件搞砸了,都與專業素質不高、對法律和法的精神理解不到位甚至偏頗有關。
舉一個例子:2012年2月,北京警方接到某醫院報案,懷疑有人私刻門診收費章,騙取巨額透析費。辦案民警立即前往調查,很快查明,四年來,一個名叫杜金領的尿毒癥女患者,先后使用假收費單做透析400余次,涉案金額高達17萬元。她的丈夫廖丹有重大嫌疑。如果不是這次醫院收費系統升級,案件還可能不會暴露。
此時,杜金領正在醫院做透析。她同樣也是重大嫌疑人,而且還是案件的直接受益人,但辦案民警并沒有對她采取措施(停止透析,中止犯罪)和進行調查。為什么呢?因為民警已經從報案的醫院方得知,該患者沒有北京戶口,沒有醫保,而她的丈夫廖丹雖是北京人,也沒有固定工作,以開摩的為生。可以想見,不堪重負的巨額醫療費用才使他們鋌而走險。盡管患者采取了騙費手段,但就醫本身又關涉另一個問題——人道。沒有對她進行詢問調查,是因為沒有證據證明她知情。如果不知情,從病人的角度考慮,不問為好;如果她知情,再問也不遲;再說,她也跑不了。
辦案民警一直等到開摩的的廖丹拉完活來醫院接妻子,才把他控制。當然,廖丹也很配合,不但不反抗,一口承認,而且還央求民警千萬別告訴他妻子——她什么也不知道,之后又經民警同意,打電話告訴孩子讓他來醫院接母親回家。在這里,民警又從人性的角度,理解了一個丈夫的自尊,將這事隱瞞了妻子。他們把廖丹帶回公安機關做了筆錄后,又帶他回家提取假公章。他再次央求別告訴老婆孩子,他們全都不知道。民警拿到了證據帶走廖丹時,他妻子杜金領還以為他是因為開黑摩的被帶走的。臨出門,民警從口袋里掏出200元留下,回頭對廖丹說:“沒想到你辦這事是為了救老婆,不過我們得依法辦案。”
廖丹“刻章救妻”的事被媒體披露后,引起了社會廣泛同情,有人為他捐款,有人送他17萬元讓他退贓,法院最終作出了判三緩四的從輕判決,司法彰顯出人性的光輝。
怎樣才能做一個好警察?這個案例只是一個參考。如果辦案民警在醫院調查時,停止杜金領透析,并對她進行調查,從執法的角度也沒有錯。但可以想象,等到她丈夫廖丹來到醫院,看到的則將是另一個場面。而且人高馬大的廖丹在騙局被揭穿、尊嚴掃地的情況下,會不會情緒失控,做出過激的反應也很難說。更重要的是,執法效果肯定也會大打折扣。
回到主題,什么是警察的專業素質?這個問題恐怕要扯遠了。中國雖然歷史悠久,但警察制度的建立和演變伴隨著帝制滅亡、民國興衰、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也僅僅是百年來的事。而新中國的人民警察又是從人民軍隊脫胎而來的,從警服的演變上就能看出這一歷史軌跡。特別是我們現在所說的社會主義法治,也是從改革開放以后的30多年才逐步建立起來的。從革命黨到執政黨,從武裝斗爭到依法治國,觀念的轉變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傳統觀念里,人們已經習慣了“我代表人民,判處你死刑”,由此又在很大程度上轉化為警察就代表法律,警察就是正義的化身,而忽略了法律同樣對執法者有嚴格的要求。特別是當社會越來越發展成為公民社會的時候,警察的執法權與公民權利同樣受到法律的保護。法律所賦予的執法者的職權僅僅是為了維護公平正義,一旦越界,就可能造成職權的濫用。
這只是法律的剛性。柔性的法的精神,則需要警察通過自身的人文素養來理解與領悟。比如辦廖丹案的警察。總之,作為一名執法者,僅僅從文本層面知悉法律條文是不夠的,還要深刻理解法律從微觀到宏觀的博大精深,甚至由此,你還可以窺見立法者用心的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