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維城(1912—1995),男,遼寧省義縣人,滿族。1932年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1933年由共青團員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1934年參加東北軍,任張學良機要秘書。西安事變時,擔任西北抗日聯軍臨時軍事委員會下設宣傳委員會負責人,主管宣傳工作。新中國成立后,曾任鐵道兵第一指揮所司令員、鐵道兵第二副司令員、鐵道兵副司令員、鐵道部副部長、部長。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
為了停止內戰,一致抗日,1936年12月12日,張學良、楊虎城將軍對蔣介石實行兵諫,爆發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大約早晨7點鐘,張將軍派來他的一輛“雪佛蘭”轎車把我從家里接到事變的臨時指揮部新城大樓。進屋后我坐在高崇民旁邊的沙發上,那時還沒捉到蔣,室內空氣凝重緊張,人人表情嚴肅,張學良身穿棉袍,頭戴氈帽,不時地在客廳中間來回踱步,大家都在屏息等待臨潼方面的捉蔣消息。
大約8點鐘左右,臨潼捉蔣的現場總指揮、東北軍105師師長劉多荃來電話說,蔣已捉到,張學良命令立即把他護送進城。這時,長時間沉默寡言的將領們立刻松了一口氣,室內的沉寂一下被大家的熱烈氣氛所打破。捉到蔣介石是逼蔣抗日的第一步勝利,后面還有很多艱苦的工作,張學良說:大家要沉住氣,不要慌,就像下象棋,老帥被將住了,后面我們再慢慢想門道!這時,他開始部署捉蔣后的工作,命令我準備新聞稿發消息(當時我擔任張學良的機要秘書,這項工作平時由我分管),馬上接收《西京日報》和陜西省廣播電臺,立即把西安事變的消息報道出去。
任務緊急,刻不容緩,我當即與叢德滋、關吉崗一同前去執行《西京日報》接管任務。叢德滋是東北人,東北大學畢業生,思想進步,很有工作能力,事變后不久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關吉崗1934年在武漢趙惜夢辦的《大光報》當過記者、編輯,也是東北人。因為人手仍然不夠,我想到總部政治處的宣傳隊員,他們中間有很多思想進步、能力很強的青年知識分子,打算從中借用幾名。于是我就找了該處負責人應德田,對他說:“副司令要我去接收《西京日報》,因為沒有人,要請你支援一下,派人協助我們完成這一任務?!睉绿镎f:“沒有問題,但我這里人手也很緊張,難以多派,給你派兩個人去吧!”接著,我又找了張學良的副官長譚海,請他派幾名武裝士兵,協助我們去接收。譚海滿口答應很痛快,當即從張學良手槍排派來了幾名士兵,上述人員就是我們當時接收《西京日報》的小班子,包括士兵總共約十人。這時,我又從總部辦公廳副主任洪舫那里將張、楊八大主張等主要文件拿來,以便盡快刊登
出去。
《西京日報》是國民黨陜西省黨部辦的,要把它接收過來,必須有所準備,以防止發生問題和出現紕漏,人員到齊后,我用很短的時間開了個小會,具體布置如何行動。
工作越緊張越覺得時間過得快,從四處找人到開完小會,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幾個小時,這時已經到了下午1點鐘的樣子,我們一行人立即出發,直奔西京日報社編輯部。
西京日報社在西安南苑門西南角上的一個四合院里,院子挺大,布置井然有序,非常優雅,辦公的房子也比較好,附屬設施齊全,并有自己的鍋爐等一套取暖設備,看樣子過去是哪位闊佬的住宅。報社有自己的印刷廠,工人滿員,印刷設備在當時算是比較好的,是陜西國民黨一個完整的輿論機構。我們進去接收時,我指定一名士兵把守大門,其余人員隨我進院。
那天去時,我身穿灰色軍裝,扎武裝帶,腰里別著手槍。進院后,大家一齊來到總編室,當我們說明奉命來接收《西京日報》時,他們起初感到很驚訝,但很快就把報社的人員召集起來,總編輯、副社長、編輯、記者、通聯人員以及財務會計都到了,總共不足百人(接收后,我看過報社的人員花名冊,內勤50多人,外勤主要是記者約50人,當時也有采訪未歸的記者),我鄭重地宣布:“今天我們是奉命來接收《西京日報》的,接收后要改名,并刊登全新的內容馬上出版,一天也不能停,報社現有人員一律不動,立即開始工作?!眻笊缭腥藛T對我們接收該報沒人提出異議,更沒人出來和我們唱對臺戲反對接管。他們表示:“我們沒什么說的,這是國家的大局,國家怎么決定我們就怎么辦,你們是代表國家來的,我們聽你們的。”我說:“我們是代表張、楊來的,你們必須服從,必須支持我們的工作!”他們表示沒有問題。
原來《西京日報》的名字不能用了,要立即改換報名出版,用什么名字好呢?于是我們去接收的幾個人就醞釀開了,結果還是總部政治處去的一位青年(名字記不起來了)腦子來得快,他說:“過去蔣介石引狼入室,開門揖盜,堅持民族失敗主義,他自己不僅畏敵如虎不抗日,而且也不允許全國人民抗日,現在把他捉起來了,他再也不能不讓我們抗日了,我們解放了,我看就叫《解放日報》吧!”大家覺得他講得有道理,這個名字很有新意,都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不住地說:“我們解放了,我們解放了!……”接著大家異口同聲地說:“名字改得好!”并馬上鼓掌表示贊成,《解放日報》的報名就這樣通過了。
接著是題寫報頭,那時工作十萬火急,刻不容緩,只能由我們去接收的幾個人自己來寫。我知道叢德滋的字寫得漂亮瀟灑,就對他說:“老叢,你的字寫得好,就由你來寫報頭吧!”叢德滋說:“你認為可以,我就寫?!庇谑撬攬鰮]毫題寫了“解放日報”四個字,寫完后大家都認為寫得不錯,馬上送到印刷廠制版,現在保留下來的西安事變時期《解放日報》的報頭,就是叢德滋于1936年12月12日下午親筆所寫。
我們工作的關鍵是集中精力抓編輯工作,宣傳報道西安事變。張、楊有關西安事變的八項政治主張定稿后我已直接帶到報社,要報道的西安事變的主要內容事先已全部準備好,只是版面安排和編輯問題。這些文件交給他們后,馬上開始緊張的編輯,報紙第一版是我在場編輯好的,在晚飯前完成的,編完后他們要我簽字發排,因為我們帶去的文件都是經張、楊審定的,其余也沒有與兵諫相悖的內容,何用我來簽字,所以我看完后只打了個勾就送去排版了,這時已經到了晚上。
現在保留下來的第一張《解放日報》是1936年12月13日出版的,實際排版校對連夜急如星火地加班加點也沒干完,直到13日晚上才全部印完并連夜發出。大家拿到報紙是14日一早,事變后僅一天多時間,就看到了《解放日報》這份全新的報紙,看到張、楊的八大主張以豁然大字刊登在頭版頭條,大家都很高興。當我來到總部機關時,有的拍著我的肩膀說:“老弟,你們干得不錯呀,報紙這么快就出來了。”我說:“不是張、楊發動的這場事變順應天心民意影響那么大,不是副司令讓我們去接收《西京日報》,利用現成的一套人馬設備,報紙哪能這么快出來!”
第一張報紙順利發出去,后面的工作就好辦多了,這時成立了抗日聯軍臨時西北軍事委員會,下設設計委員會、宣傳委員會、交通委員會等。我是宣傳委員會負責人(宣傳委員會又分為總務、編輯、新聞等八個組,我還兼任編輯組總干事,并代理總務組總干事),在楊虎城的秘書長南漢宸和張學良的秘書長吳家象指導下,領導《解放日報》和陜西省廣播電臺。報社的工作,我們不得不做點分工,叢德滋、關吉崗等主要側重報社的具體工作,我側重事變指揮部各部門的聯系,以便把事變中的重要情況和消息及時宣傳報道出去,讓國內外及時了解事變的真相和目的,消除誤解,取得支持?!督夥湃請蟆访恐艿男麄骶V要一般由我起草,中共代表團來到西安后,《解放日報》的宣傳綱要和重要稿件有時要送周恩來副主席親自審閱。
西安事變是震驚世界的大事,和蔣介石的斗爭曲折復雜,國際國內無不關注這場斗爭,西安成了當時世界矚目的中心。而直接掌握和發布西安事變第一手材料,主要靠《解放日報》,所以該報就成了國內外關注的關鍵所在,成了張、楊的喉舌和西安事變的重要輿論工具。《張楊關于抗日救國八項主張的通電》,張學良的《請纓抗敵書》等都在《解放日報》刊登,報紙天天有新情況、新內容、新消息,報紙一出來,大家就一窩蜂似的競相購買,總是搶購一空。
這次接收《西京日報》,我們對報社的原國民黨工作人員沒有施加多少壓力,他們對“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方針沒有異議,不能不受張、楊“雙手劈生路,存亡一刀斷”大無畏兵諫救國精神的影響和感召,工作態度是可以的,印刷工人工作是努力的,報社的工作十分緊張,經常加班加點,不僅秩序較好,而且非常平靜,沒有發生過任何問題,經費本來就沒多大缺口,加上事變后張、楊的支持和報紙發行較好,資金更沒問題。12月下旬給報社發過一次津貼,所有在冊人員待遇一律不變,按原標準全部發放。
因為《解放日報》大量報道西安事變,大力宣傳“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救國主張,對事變真相、經過、反映和意義都實事求是地進行了報道,受到國際輿論的關注和重視。正因如此,國民黨頑固派氣急敗壞,又惱又恨,拼命進行攻擊:“《解放日報》者,解開褲子之放屁也。”其仇恨之深,畏懼之甚,語言之下流都是罕見的。對此《解放日報》根本沒有理睬,我們說:“國民黨頑固派向來和我們是‘翻貼門神不對臉,他們的立場觀點與我們幽冥永隔,永難冰釋,這種污蔑和謾罵,并不能表現自己手里有真理,不過是他們‘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悲鳴和哀嘆,這類胡言亂語除了說明他們理屈詞窮、畏懼空虛還能說明什么? 因此,用不著我們費口舌批駁!”
然而,我們這次接收《西京日報》改為《解放日報》出版,蔣介石一伙始終耿耿于懷,余恨未消。與我同去的叢德滋同志,西安事變后西進甘肅,參加了中國工農紅軍蘭州辦事處(主任為伍修權)工作,結果被殘暴的國民黨特務殺害,使我們失去了一位好同志、好戰友,給我們留下了無盡的哀思,我們永遠懷念他。
西安事變中的《解放日報》是全中國的第一份《解放日報》,是一份重要的革命報紙,在報業歷史上占有重要地位。雖然1937年2月5日國民黨軍隊進駐西安后,《解放日報》被迫???,一共只發行了50多號,但它在名垂千古的西安事變中發揮了重要的輿論導向作用,至今仍然是眾多專家學者研究西安事變的珍貴史料。
我接管了《西京日報》,又很快帶人接管了陜西省廣播電臺。廣播電臺的重要任務是通過無線電波向全世界報道西安事變的真相,宣傳張、楊抗日主張。當時用英語和德語向世界報道西安事變的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美國友好人士史沫特萊女士。
西安事變發生后,和國民黨大員同住在西京招待所的美籍記者艾格尼絲·史沫特萊,給我寫了一封信,要求面見。1929年,史沫特萊作為《法蘭克福日報》記者,遠涉重洋來到中國。她目睹了舊中國勞動人民深重苦難,支持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和中國人民跳動著同一脈搏”。踏上中國的國土不久,她就積極參加中國的社會政治運動,30年代,在國民黨和帝國主義特務的監視下,她協助宋慶齡成立了保衛中國同盟;她沖破國民黨的新聞封鎖,撰文報道江西蘇區的革命斗爭。因此,在國民黨政府的眼里,她是“一位不受歡迎的人物”。由于她不顧疲倦地辛勤工作,過分消耗精力,身體垮了,不得不停止工作。她先到蘇聯休養,接著回美國,在身體還沒有復原的情況下,又來到中國。西安事變時,她正在西安休養。
我知道她是國際上著名的進步新聞記者,多年來,以“忘掉自己并不是一個中國人”的熱情態度,同情和支持中國革命。為了擴大西安事變的宣傳,我主動找上門去。當時史沫特萊住在西京招待所203房間,她熱情誠懇,非常好客,我們一見面就像老朋友一樣談開了。為了表達自己對中國的熱愛,她除了講英文外,也夾帶說一些不很流暢的中國話,我向她介紹了西安事變的真相后,她堅定地表示,完全理解張學良、楊虎城兩位將軍的苦衷,擁護西安事變這一正義行動。并說,我是一個外國記者,愿意承擔國際宣傳任務,把西安事變真相告訴全世界,爭取國際支持與援助。她還對妥善解決西安事變提出了一些中肯意見。
從此,我們之間保持密切聯系,經常見面交談。史沫特萊白天在西安采訪,撰寫文章,晚上由宣傳委員會安排她到廣播電臺,做半個小時的廣播,用英語和德語宣傳西安事變的目的、政治主張和中國的抗日救亡運動。西安方面組織活動,我們都邀請她去參加。12月16日,西安各救亡團體,在中山公園召開了數萬人參加的群眾大會,張、楊兩將軍都親臨參加。張學良首先致辭說,蔣介石若不接受這次兵變,停止對紅軍作戰,聯合起來一致抗日,我就將九一八事變后,他給我幾件不準抵抗的密電,向全國公布!并將他交付國人裁判!史沫特萊應邀出席這次大會時,非常高興,她緊張地
進行了現場采訪,對張學良將軍無私無畏的救國精神和廣大軍民的抗日熱情贊嘆不已。
整個西安事變期間,史沫特萊不顧疾病和疲勞,趕寫了十幾篇有關西安事變的宣傳文章。那時,西安方面的稿件向國外發不出去,我們就將這些稿件交由張學良將軍的另一位機要秘書王中立秘密帶到南京,在那里發往國外。12月下旬,經史沫特萊推薦,一位自稱是斯諾助手的外籍記者勃特蘭要求參加報道,共同幫助宣傳委員會搞國際宣傳。為了一同把這件事情辦好,我們還將張學良將軍的英文秘書楊志信(新中國成立后任復旦大學教授,1992年病故)派去,協助他們工作。
史沫特萊在西安期間,工作非常細致,十分努力,了解了大量情況。她對周恩來副主席,張學良、楊虎城兩位將軍非常崇敬,她說他們是當今世界的偉大人物,西安事變是歷史上永昭千古的偉績,她對中國工農紅軍、東北軍和十七路軍評價都很好,說他們在停止內戰,一致抗日方面起了很大作用,是中國抗日的生力軍。
1937年春,史沫特萊由西安轉赴延安,在那里她會見了我黨的許多領導人,并開始采訪朱德總司令,后來寫出了與斯諾《西行漫記》一樣的名著——《偉大的道路》。
史沫特萊在西安期間,滿腔熱情地向國外宣傳張、楊聯共抗日的方針,宣傳國共第二次合作的重大意義以及中共關于和平解決西安事變的政策,使世界各國及時了解張、楊發動西安事變的事實和目的是偉大正確的,在她和她的中國同事的共同努力下,陜西廣播電臺如實報道了西安事變的情況,在國際新聞界贏得了聲譽。
一個在中國休養的外國人,在西安事變時,沒有坐在現場的觀眾席旁觀,她積極主動承擔西安事變國際宣傳的勇敢精神和她夜以繼日忘我工作的態度,實在令人感動和敬佩。史沫特萊熱情宣傳西安事變,和她對中國革命的支持與貢獻,將永遠銘記在中國人民的心中。
(編輯 葉 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