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及其他 [組詩]

石英杰

灌木及其他 [組詩]

石英杰

火燒紅了烏云

天空的烏云開始起火

風越來越大

火光映紅了沉默的山坡

大海深處的火焰全部站了出來

金色的馬群不斷變換隊形

短短一分鐘

唱詩班被強行解散，魔法被收回

光把烏云重新還給了烏云，還給灰燼

躲在灌木的暗影里偷窺

我碰巧看到了全部

可我捂住嘴，輕易不敢說出秘密

我擔心這些蹩腳的轉述，會冒犯神靈

灌木

再過三十年

我也會像這段消失于荒野的長城

變成沉默的廢墟，絕口不提往事

當被迫說出這個秘密

我又不知不覺往前延伸了一寸

但我并沒害怕，灌木的影子中依然藏有青春與悲憫。

草原上的陰影

誰在渡河？誰替誰走在復活的路上？

黑舌頭越伸越長

試探性地

舔到密林、馬群

以及戴假發頭套的山岡

寺廟如同啞巴

旗桿傾斜

懷孕的蒙古包被風吹得呼呼山響

紫荊關長城

殘破的明長城

像一把生銹的鋸，扔在山間

——有些鋸齒磨禿了

600多年，到底

鋸過什么比它還要堅硬的東西？

我懷疑，最先鋸斷的是鍍金的閃電

然后是鐵一樣的時代，最終鋸開了天空和大地

此刻，它正吃力地

鋸著我灰白的骨頭和黑暗的心。

密林深處的光

更多的在消失，在中途不知所終

只有極少的探路者

抵達幽暗的王國，找到了變紅的葉子

獅吼被瓦解，風聲突然響起

這古老的神諭，我只能聆聽

無法轉述其中的奧秘，像眼前的廢墟守口如瓶

我的愛該從哪里開始

父親，你能吃上肉嗎

父親，你能喝上酒嗎

父親，你能睡上熱炕嗎

我知道，只要使勁在天上飛

最后一定能找到你

可天空太遠，我怕中途折斷了翅膀

我知道，只要使勁愛這土地

最后一定能愛到你

可土地太大，我該從哪兒開始呢

是啊，到底該從哪兒開始？

是從干涸的老井開始

還是從沉默的楊樹墩開始

那只馬尾鵲圍著樹墩悲鳴了三圈

——落腳的樹干被鋸掉了

一定還有什么東西剩在土里

這個樹墩像絕望的疤痕

我確信，從這里往下愛

愛到多少疼痛，就會愛到多少黑暗

父親，在半山腰你的墳

被冒頭的太陽弄成了一大塊金子

而我像身無分文的乞丐

遠遠望著，遲疑著，久久不敢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