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昊
轉折和流變,現代漢詩的整體檢閱——《1991年以來的中國詩歌》淺析
邢昊
1991年,對于中國詩歌而言,實際上應該是一個分水嶺。中國詩歌不再是一種騰云駕霧、不著邊際的烏托邦,或拿腔拿調、虛情假意的偽抒情。1991年之后的漢語詩歌,開始變得自由、自覺、率真、清澈、淳樸、踏實和靈動,凝結出一種睿智和飽滿。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不聲不響的流變,逐漸與較前的詩歌拉大了距離,呈現出令人驚喜的氣象。清爽的口語化寫作,在一種放輕足音的凝視中,從點點滴滴,逐漸匯聚為一股洶涌的潮流。《1991年以來的中國詩歌》為我們呈現的,恰恰是中國詩歌在這一時期的轉折和流變中,經過大浪淘沙沉淀下來的粒粒珍珠。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該書是對1991年以來的優秀現代漢語詩歌的整體檢閱。
神秘的雨,神秘的霧,神秘的燈,神秘的斑駁,神秘的鐘與神秘的大鳥,甚至那神秘的黑色幕簾,都曾經是詩人玩耍的把戲。從朦朧詩到后朦朧詩,1991年之前的中國詩歌,總是深藏著一個玄學或秘密,表現為一種混濁和混沌,如此那般地曖昧不明。如果說朦朧詩時期,詩人們只顧進行天馬行空般的臆想;那么,在后朦朧詩時期,詩人們不外乎是在一個虛構的洞口周旋。也就是說,中國詩壇的這個盛大祭壇上,擺放的仍然是個滿腹狐疑的哥德巴赫猜想。而從1991年起,口語詩的萌生,給死氣沉沉、陳舊迂腐的中國詩壇,帶來一股清風。腳踏實地的詩寫作風,終于得以安定詩人們焦躁不安的神經。當伊沙的《結結巴巴》像無比敦實的推土機一樣,威風凜凜地開過來,朦朧和后朦朧的殘垣斷壁便頃刻間土崩瓦解。一條無路可逃的詩歌隧道,就這樣非常清晰地閃現出來。那推土機發出的隆隆聲,引發出不小的恐慌和悸動。而在口語詩這條金光大道的展開下,朦朧和后朦朧時代,帶著一串哀嘆,就此灰飛煙滅。
詩歌不是為了虛構,而是為了提純被可見世界所遮蔽了的那一部分。真摯而干練、豁達而超凡的中國現代詩歌,是對過往中國詩歌“黑屏”的全面刷新。在這些鮮活的現代詩中,無須隱瞞什么,詩寫完全是自覺的,畫面完全是清晰和確定的,更遑論什么含而不露。生活在繼續,事物被記錄,許多普通而別樣的細節,被全新的中國現代詩歌巧妙地捕捉和升華,矯正著一度被扭曲的審美意識。它汲取著生活的養分,緊貼著事物的肌膚,它一下又一下,低著頭,像一臺敦厚老實的挖掘機,實實在在地挖掘著萬事萬物所蘊藏的意味,不斷向世界傳達著關于那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介于神諭之間的聲音。
經過了許多年的等待/我的魚鉤啊/終于在沒有魚的池塘里/自己游了起來/但在更多年的游動之后/它滿臉無奈地/一口吞下了自己——嚴力《魚鉤》
1991年以來的中國現代詩歌的對抗與超越,更多體現在一種“返璞歸真”。在這場徹底的革命中,詩與生命得到了同構與融合,且相互詮釋。中國最前衛最先鋒最現代的詩人們,他們緊緊地攥著詩歌的魚鉤,摩挲在池塘和魚、在場與缺席的共存平面上。他們的手反復出現在真切的地點,清澈的層面。
我穿過/一段走廊/忽然發現/怎么沒有聽到/腳步聲//我立刻/鄭重起來/確保每一步/都發出聲響//踢踏/踢踏/踢踏//扮演著自己的/擬音師——侯馬《存在》
時代在踢踏踢踏地前行,一陣春雷響過,劃開了一道聲音的裂痕,使得1991年前的足音,變得遙遠而模糊。那猛烈的驚爆,炸開的是一條具有魔力的必經之路和必由之路。《1991年以來的中國詩歌》,它是一場蛻變,它是一次逆轉;它是一條大河,它是一面大旗;它是一種從底層折射上來的光芒,它是一座永恒的紀念碑。
《1991年以來的中國詩歌》,給予我們更多啟迪的,首先是觀念上的,其次才是詩歌上的。什么樣的詩才是真正的現代詩?什么樣的詩才是最值得珍愛的詩?什么樣的詩才算最好的詩?對于本書的編者、詩人徐江來說,這是他必須面對的十分嚴肅而認真的問題。通過對這本巨書的閱讀,我們或許可以理解,編者徐江為什么十分得意這本書的書名。也就是說,他一開始就不打算胡子眉毛一把抓,弄一本沒有時代感的模棱兩可的所謂中國詩選來糊弄人。他嘔心瀝血一首又一首地反復甄別,是為了向這個世界,亮出一支最為強悍的中國現代詩歌陣容。
感覺,捕捉,跳躍,聯想,提純,升華……隨后,又一首現代詩誕生。《1991年以來的中國詩歌》編選者徐江告訴我們,在現代詩歌的寫作上,絕對不能拿假設去冒險。詩歌被先驗地演繹,我們沒有一刻不參考事物供給的養料。純粹的詩歌并不是幻象,它是在知性手段和日常反思中自我把握的。水有源,詩有根,現代詩歌是個有血有肉、可觸可感的生靈。《1991年以來的中國詩歌》為我們打開了一條道路,使我們對中國現代詩歌有了相當驚訝而豐富多彩的發現。
一次又一次,實打實的發明,而非重復。一首真正的現代詩歌,理應是一次特殊的創造,一個奇妙的發明。事實上,在經歷了長期的扭曲之后,中國的現代詩歌仍在不斷錘煉和修正,蛻變和成長。詩人與詩人間的爭辯,詩歌與詩歌間的較量,如此悠遠而深長。對于真正的現代詩人來說,似乎每一個字,每一個分行,每一次驚險的跳躍,都要付出太多的精力和心血。中國現代詩歌的氣質,是生命本身超越的氣質。讓這本巨書做一個見證,讓我們在對掛羊頭賣狗肉的詩歌造假者的聲聲指控中,來盡情擁抱真正意義的中國現代詩歌時代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