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會乘輪滑抵達

文 既禾　圖 絢瑩

人魚會乘輪滑抵達

ren yu hui cheng lun hua di da

文 既禾圖 絢瑩

1

韓嘉樹有一雙紅色的輪滑鞋，鞋子的一側印有一個小小的人魚，坐在海邊的礁石上，看著映在水面上的月亮。

買鞋的時候，韓嘉樹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雙，同行的方方在一旁擠眉弄眼地調侃：“嘉樹同學，我們早就過了相信童話的年紀好嗎？”但最后依舊拗不過韓嘉樹爆棚的少女心，兩個人買了同款人魚圖案的鞋子。

那時是大一剛剛開學不久，兩個姑娘因為各自貼出了同一個明星的海報，就那么結識了彼此，然后成了無話不說的閨蜜。沒多久，形形色色的社團開始納新，她們一起加入了學校的輪滑社。青澀的18歲，是美好的，也是模糊的；是純粹的，也是敏感的。對未來有多少天馬行空的想象，對現實就有多少不知所措的迷茫。而在風中呼嘯而過的輪滑，恰到好處地契合了年少時對自由的全部向往。

轉眼已經是大二了，飛逝的時光里，卻塞進了那么多回憶起來五味雜陳的情節。韓嘉樹常常會想，如果最初選擇的不是輪滑，之后的故事還會發生嗎？如果沒有那些陰差陽錯的故事，如今的自己，又站在誰的身旁？想不出答案，她只是沉默著，把鞋子上的人魚撫摸了一次又一次。

2

“嘉樹，你什么時候才能和我們一起玩輪滑啊？”方方很多次問起。

韓嘉樹輕笑著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腳踝，然后看方方失落地撇撇嘴，帶上護具獨自滑出宿舍。

大一的時候，韓嘉樹不小心扭傷了腳踝，如今大半年過去了，腳上的傷早就恢復利落，但這依舊是她拒絕方方一起去玩的借口。方方怎么會知道，讓韓嘉樹凜冽地疼痛的，本就不是那個無辜的腳踝，而是和方方牽手飛馳在校園里的陳一。

韓嘉樹喜歡陳一，那個在后來成為了方方男朋友的陳一。

韓嘉樹喜歡陳一，從很早很早就開始了。

韓嘉樹喜歡陳一，沒有任何人知道。

從前，韓嘉樹從來不相信“一見鐘情”之類的橋段，但自詡理性長情的她在一次意外的“事故”后，便喜歡上了和自己僅有一面之緣的陳一。

那個晚上，方方去部門開會，技術生疏的韓嘉樹和輪滑社小伙伴一起“刷街”，一路小心翼翼的她在快要回到輪滑場的時候松懈了下來，邊滑邊整理頭發的間隙，和圖書館走出來的陳一撞了個滿懷。男生直接坐倒在地上，懷里的書戲劇性地揚了一地；韓嘉樹來不及調整平衡，也張牙舞爪地摔了下去。

不同于同齡人的桀驁，陳一甚至連驚訝的聲音都沒有冒出來，更無抱怨和咒罵，反而條件反射地跳起來去扶摔在一旁的女生。韓嘉樹一向覺得，人在關鍵時刻的第一反應才是本能，而那一刻，他覺得眼前的男生的善意，格外真實而溫暖。所以在幫忙撿書的時候，她借著昏暗的路燈，瞥了一眼他掉在一旁的校園卡。

——陳一。

3

大學的校園那么大，兩個人再次相遇的幾率那么小。韓嘉樹不知道從哪里著手去尋找那個叫陳一的男生，更不知道以什么樣的名義。

她覺得自己有些荒唐，又懊惱那天沒有偷偷藏起他的校園卡。

就在她簡直快要放棄的時候，這個名字竟然意外地被方方提起。她在玩過輪滑回到寢室時隨口說著：“嘉樹你知道嗎，輪滑社新來了一個叫陳一的男生，馬上都要期中考了才加入社團，你說他是不是很奇怪啊。”隨后又壓低聲音補充著，“不過他真的好帥啊。你要是沒受傷，就可以和帥哥一起玩了……”

方方又說了什么，韓嘉樹也記不清了。她只恍惚地覺得，那晚昏暗的路燈下溫和有禮的少年再次從心頭掠過，然后留下一陣揮之不去的悸動。

但那時，她的腳踝在練習剎車的時候扭傷了，一度告別輪滑在宿舍里休息。

沒多久，韓嘉樹開始頻繁地聽到陳一的名字。方方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每天晚上社團活動結束后，都會嘰嘰喳喳地和韓嘉樹提起陳一。久而久之，韓嘉樹在舍友的轉述中，知曉了他的學院，他的性格，甚至他的喜惡和悲歡。

“嘉樹，你的腳怎么還不好，不然我今天就介紹你和陳一認識了。”方方蹦蹦跳跳地說著，但韓嘉樹的心上忽然一凜，與生俱來般的敏感讓她隱約感覺到，閨蜜迫不及待想要和自己分享的，不僅僅是一份來自普通朋友的喜悅。

4

那是韓嘉樹第二次見到陳一，但顯然，陌生而客氣的陳一只以為是與她的初次相見。

3個人一起去學校外面的小吃街吃飯，韓嘉樹更加確信，這不只是簡單的引見，因為在4個人的長桌上，方方順理成章地坐在了陳一那邊。

韓嘉樹的手機響了，是方方偷偷發來的長長的信息：“嘉樹，我剛剛有些害羞沒好意思告訴你，昨天陳一向我表白了呢，我也好喜歡他的，所以今天正式把他帶來見閨蜜。哈哈，我的眼光怎么樣？”

韓嘉樹久久地看著手機。自己的喜歡來得太快，閨蜜的戀愛更是突如其來，而恰恰，這兩份情愫又都指向自己面前的男生。她不知道在抬起頭時，應該擺出什么樣的表情。

最終也沒能寫出妥帖的字句回復方方，韓嘉樹緩緩抬頭看向陳一，扯出一個生硬的笑，然后配上從電視里學來的臺詞：“這姑娘傻乎乎的，你好好疼她。”

陳一看向方方的寵溺的目光，讓韓嘉樹覺得那頓飯的味道像極了砒霜。

不過那又如何呢？感情，原本就是個奇奇怪怪的東西。

5

方方和陳一的感情很快如日中天，兩個人一起相約去玩輪滑，飛馳在校園里的每個角落，說著專屬對方的小情話。

韓嘉樹的腳踝漸漸恢復，她卻一次次以此為由拒絕方方的邀請。不是無法面對喜歡的人，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初次的心動。

“你知道陳一為什么突然加入輪滑社嗎？”有一天，方方突然神神秘秘地爬到韓嘉樹的床上，分享著少女甜蜜的心事，“我原以為他是加入社團之后喜歡上我的，今天才知道，其實是蓄謀已久啊。”

方方徐徐地轉述著陳一的話，聲音里是藏不住的欣喜。他說，他喜歡上方方，是從一次偶然撞在一起開始的，那時他覺得，這個摔倒了一點兒也不嬌氣的女生格外帥氣，于是莫名其妙地動心了。但當時光線太暗了，他沒有看清女生的模樣，只記得她腳下紅色的輪滑鞋。于是輾轉加入輪滑社，盯著鞋子找到了自認為“命中注定”的她。“雖然我早就不記得什么時候撞到他了，不過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哎。”方方說。

韓嘉樹一言不發地楞在那里，那，原本是屬于她的幸運啊。

原來，那個被韓嘉樹定義為“單方面戀愛”的晚上，其實是兩個人相互的一見鐘情。她喜歡上他的溫和有禮，他喜歡上她毫不矯揉的帥氣。可是，命運總喜歡弄出很多烏龍來調戲信仰它的子民，偏偏韓嘉樹在不久后摔傷了腳踝，偏偏她和方方買下了同一款鞋子。

第二天一早，韓嘉樹把在陽臺上“休假”的輪滑鞋塞進了盒子里，小小的人魚依舊坐在海邊的礁石上，但她再也不想看到它。她想起了兒時的故事：人魚公主被割掉了舌頭，再沒有了天籟般美好的聲音，她只能安靜地站在一旁，然后眼睜睜看著王子愛上別人。

韓嘉樹苦苦地笑了：可是，就算有一天人魚公主找回了聲音，鼓起勇氣將真相說出來，王子就會拋棄公主回到她身旁嗎？不是的，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注定了要糾纏一生，而可憐的人魚公主，她只能化作泡沫，因為這紛繁的世間，早已經無人能回應她的愛。

6

韓嘉樹沒有想到陳一和方方的戀情會短暫如曇花，更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和陳一相熟如摯友。她想要盡最大的努力撇清兩件事的關系，畢竟“閨蜜前男友”是一個足夠制造輿論的話題。但她更清楚，這之間沒有絲毫相關性，如果有，大概還是那個讓人捉摸不定的命運吧。

和陳一分手后，方方幾乎閉口不談其中的緣故，所以那一日，在圖書館遇見陳一時，韓嘉樹為了怕對方尷尬，最終選擇視而不見。沒想到竟是陳一主動提出到一樓的咖啡廳坐坐，大概不開心的人，總是會胡亂地尋找樹洞吧。

靠窗的位置上，陳一漫不經心地攪動著手中的咖啡。“第一次遇見方方，應該就是在那棵樹下面。”他看向不遠處的梧桐，卻不知道自己記憶里的那個帥氣女生，此刻就坐在自己面前。

陳一斷斷續續地說著有關自己和方方短暫的往事，他說，方方喜歡熱情，而他沉默的時間居多；他最愛的哲學和心理學，是她覺得最無趣的事物。他說，最初的心動沒有持續下去的動力了，兩個人就都累了。韓嘉樹極力控制著自己的眼淚，她更加堅信，自己才是喜歡他、并且足夠被他喜歡的樣子，卻唯獨少了那張本該屬于她的入場券。事到如今，錯過只能錯過，不然一個人的難過，只會變成3個人的尷尬。

“我看過你發表在雜志上的文章，也記得你引用過的那段話。”男生突然換了話題，走神的韓嘉樹有些措手不及。他繼續自顧自地說著：“你說得對，把萍水相逢當命中注定，最傻了。”

韓嘉樹知道，他說得那段話，出自《飄》：我縫制了一套美麗的衣服，并且愛上了它，后來艾希禮騎著馬跑來，他顯得那么漂亮，那么與眾不同，我便把那套衣服給他穿上，也不管他穿了是否合適，我不想看清楚究竟怎樣。我一直愛著那套美麗的衣服，根本不是愛上他這個人。

而他和她，恰恰都是愛上美麗衣服的那個人。

韓嘉樹竟然一瞬間釋然了。

“別難過，總會遇到恰逢其時的那個人的。”韓嘉樹說。

陳一認真地點了點頭，絲毫不懷疑這全是漏洞的祝福。

7

“我覺得，大概你才是陳一喜歡的類型。”

大二，韓嘉樹在宿舍里練習書法的時候，方方突然若有所思地嘟囔著。那時，她和陳一已然分手幾個月，卻是第一次在分手后和閨蜜談及他，談及過去。“他喜歡的樣子你都有。”

而那時，陳一和韓嘉樹，也漸漸由陌生，變成了可以同行一段路的朋友。她見過他靠在窗前讀博爾赫斯的樣子，見過他冒著雨修復塌掉的流浪貓小窩的樣子，見過他把帥氣的小隸寫在宣傳展板上的樣子，見過他看著北國的秋葉目光灼灼的樣子……見過了太多遠勝于初印象的美好，卻習慣性地把無形的屏障橫亙在彼此中間。韓嘉樹骨子里是個極消極的人，心里的小人兒反復絮叨：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悲觀如韓嘉樹，就這么給自己曠日持久的心事判了死刑。沒想到，那一年的生日，她收到了兩張卡片，一張塞在一套嶄新的輪滑護具中，方方用娟秀的字體寫著“鎧甲勇士向前沖”；另一張夾在厚厚的《飄》中，上面是陳一的字句：“你不僅僅是艾希禮，更是最適合我美麗衣服的那個人。”

韓嘉樹有些緩不過神，看著看著，就哭了。

那天，她終于拿出了那雙被自己塵封到盒子里的鞋子，小小的人魚依舊靜默在海邊的礁石上，不過她想，或許穿上輪滑鞋，人魚公主總能抵達她想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