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趙梓沫
圖 涂勝男
尋紀
夏花是舊時光的沙礫
xia hua shi jiu shi guang de sha li
文 趙梓沫
圖 涂勝男
我從未想過3年后會再遇見溫昕。
她穿過熙攘的車站出口向我走過來的時候,我正伸手接過表妹遞上來的行李,沒有注意到背包邊攜帶的水杯,倏然砸了一地。表妹的抱怨被模糊,我只聽見溫昕的聲音。
她笑著說:“關羌,好久不見。”
我下意識地回應她:“好久不見。”
而后,她揮手告別,拖著行李坐上出租車,整個過程干脆利落。我留在原地,卻沒忍住脫力垂下的手掌。她沒有回頭。
2008年的夏末,高中剛開學的軍訓,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溫昕。
她站在我正前方的位置,剪著短短的發,高瘦的身子挺直著,安靜地站立著。因為軍訓結果出色,我和她被教官同時選中成為升旗手,男女分開訓練,最后匯總到一起,授旗,前行。
軍訓結業的那天,我們護送國旗到達主席臺,而后提前下場,遠離大隊伍的步伐,所有人便開始有些放肆地打鬧。溫昕走在我的身側,看著前方的人群,眼神晶亮,而她終于抬起頭看向我,笑著說:“終于結束了。”
我呆愣了幾秒,這才點了點頭。
軍訓結束后,班級有了最初的樣子,班主任根據身高排了座位,我成了倒數第二排的一員。隨后,溫昕在老師的安排下成為了我的前前桌,如同軍訓一般,隔著不過120厘米的距離。
重點高中的日常不過就是學習,如果不是溫昕在食堂意外地打翻了飯菜,我可能不會想象到后來的我們有那樣多的回憶。
學校雖然新建了一個食堂,但是相比學生人數的增加,還是顯得有些狹小。推搡中溫昕將剛剛端走的飯菜全數共享給了我的鞋面,她一邊慌張地找紙巾,一邊道歉。
“不好意思,我沒有注意到。”
“沒事的。”
“等會回教室,我再拿濕巾給你,我忘記帶在身上了。”
“好。”
如此便認識了。而后,班里組成學習小組,我和溫昕被分到同一組別。她的物理差,而我英語不行,每個周五的三四節課,我們便會交換位置,將這一星期最難的題型進行整理和分析。很快,我們就熟絡了起來。
在高中的每一個午休時間,大多數人都是選擇回寢室休息,只留有少部分人待在教室學習,溫昕便是為數不多留在教室的人。因為額外的競賽練習,我的午間往往都是和解析題搭在一起。中午的時光漫長,教室里安靜得只能聽見電風扇旋轉的聲音,偶爾有翻書寫字的沙沙聲,很快又趨于平靜。
天漸漸轉涼的時候,操場上的運動項目也變得更多,每個午休除了籃球的擊打聲,還會有男生喊叫聲。起初,只是少數的人看球,在籃球賽展開后,午間的吵鬧也到達了頂峰。文娛委員帶著女生去加油,而身為男生的我也被強行帶走。陽光猛烈,而溫昕穿著白色校服站在人群中,如同初見的那般,安靜地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因為進球輕輕鼓掌。
短暫的一學期過去,我和溫昕交換了通訊信息。可是一整個寒假,她只上線過兩次,少之又少的交流,唯有她的簽名更換了一次,她寫著,支離破碎。
春節后的回校,途中遇見溫昕,我停下自行車,選擇和她并肩走。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眼窩通紅,我忍不住開口問她:“你還好吧?”
她低垂著臉小聲地應了一句:“嗯,我沒事。沒事。”
回答我,也在回答自己一般。
頭頂的香樟葉掉落下來,在空中輕巧地轉了個圈,順著衣角落到地面,然后被輪胎碾碎了。
那天的晚自習,她缺席了。
回寢室前,我看見她從辦公室出來,眼睛通紅。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笨拙地將紙巾塞進她的手里,而她只是哭,一句話也不說。
那晚,我扯了練習本寫信:“如果不愿意說出來,那么你可以寫下來,我可以當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送出信的第二天,溫昕給了回信,她寫著父母的爭吵慘淡收場,她曾以為的令人艷羨的家庭一下子支離破碎,整個寒假,她都將自己關在房間里,家里安靜得仿佛失去了生命。外婆看見她也只是搖頭嘆息,絕口不提父母的事情。
此來彼往,而最終,我成為了一個站得最近的陌生人。
成為筆友的第二個學期,分班考試。我去了五班,她則是七班。信件沒有更斷過,她說她一直希望有一個哥哥,所以她在信里叫我哥。
高二,我聽說了她的生日。
生日前夕,我手繪了一張地圖,等到晚自習結束后,帶著她一步一步去找我留下來的禮物。那天的最后,她抱著小半個背包的零食跟我道謝,說這可能是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生日。
直到現在,我仍舊記得那個黯淡的夜,她笑著道謝后哽咽哭泣。她的父母在她生日的前一天正式離婚,她沒來得及發表自己的想法,故事就已經完整落幕。眼淚暈進我的衣袖,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沒有辦法殘忍地告訴她勇敢,我只能一遍一遍告訴她,沒事的,會過去的。
我也終于明白,溫昕的心里有一個細小的傷口,可沒有人能夠進入其中。
高中3年,溫昕逐漸成長成清麗秀氣的女孩,而我和剛入學的時候一樣,微胖的男孩,沒有所謂的逆襲。當我寫信告訴她,我喜歡上一個學妹時,正是兵荒馬亂的高三。
溫昕和我大吵一架,無非是高三應該以學業為重,應該把心思放在學習上。自此,我們兩個幾乎斷了來往。
路上仍舊會遇見她,可是她再沒有如同往常那般微笑和我打招呼,默然地擦肩而過。當然,我沒有追到學妹,應該說,本來就沒有打算追過。就如同同桌說的,關羌,你應該減肥,不然你就應該不動聲色地沉寂下去。
沒有刻骨銘心也沒有蕩氣回腸,我們自然地和好,回歸曾經。而夏天就這樣再次來到,高中結束了。
畢業散伙飯那天晚上,我再見到她的時候,她正被一個男生攔著告白。而后,她說著謝謝,對不起。
對于那天的記憶,我只剩下對老師的感謝,每個人喝得滿臉通紅,相互約定著絕對不會忘記對方,以后還要再聚。還是隔著相同的距離,我看見溫昕窩在與她關系很好的女生懷里哭,諸多不舍都在時間的流逝中被丟到了腦后。
大學后,除了網絡上偶爾的聯系,朋友圈隨手的點贊,我和溫昕仿佛從熟悉再到陌生。
盛夏接踵而過,時間就這樣輕易地匆匆流逝,明明還會回到同一個地方,卻再也沒有相遇過。
溫昕的同桌和我去了同一個城市,時常的老鄉聚會看見她就會讓我想起溫昕,想起那個無數個午間趴在桌子前認真書寫的女孩,無關乎其他,只是懷念。

“你知道嗎,當年溫昕以為你想要追她的?”一次聚餐后,溫昕的同桌如此提到。
我僵直了手掌,掩住了自己的表情:“怎么會呢。”
“真的,只是后來你說你喜歡學妹,她才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
“不過她現在也已經有男朋友了,之前的事情也無所謂啦。”
餐館的墻壁反射出我的模樣,不再是當年微胖的樣子,戴著黑框眼鏡,我又回答了一句:“怎么會呢……”
2016年的夏天,臺風帶著過量的雨水漫過南方的大部分地區,我窩在房間里上網,偶然打開了許久不曾用過的空間賬號,里面跳出“那年今日”。
溫昕在日志里用淺色的字體寫著,她曾經很依賴一個人,依賴到她曾以為會有永遠,那個人會分擔她的不安,在她脆弱的時候給她肩膀,只是結果她卻懦弱地選擇提前退場。
日志的末尾,她附著一張照片,是她坐在窗邊看書的樣子,陽光落在桌角,在她的側臉打下一片溫柔的光影。那是2009年的某一天午后,我給她拍的樣子。
在這條信息的下方,跳出她的最新動態,在那張有些模糊的照片上,一個男生搭著她的肩膀,樣子很親昵。
我點開評論欄回復:“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狗糧。”
然后她回復:“哈哈。”
青春就是如此,一路前行,幾人相陪,爭吵矛盾,自私不安,默然成長。但這些過往終究會被時光一點一點畫下終結點,而那些已經過去的歲月里所有不無人知的心事,留給我一個人知曉就好。
這余生,祝你好,愿我安。